9.29.2005

與政治擦肩而過的兩個攝影展















王世龍 《挖截潛流》1974 河南省輝縣

自 有 藝展局的一年資助以來,各個空間主辦的展覽幾乎是每月更新,但無論在主題與藝術家選擇上,往往是各不相干、又欠缺連續性。這種由政策而促成的量化思維,既 令觀者消化不良、亦容易讓沒有做足功課的策展人混水摸魚。於是每隔一段日子,大同小異的主題和藝術家組合便舊酒新瓶重新登場,在理論與實踐上卻是原地踏 步。1a空間在2005年下半年,一氣過推出六個攝影展,未嘗不是個企圖打破疆局的嘗試1。加上近期香港大學藝術博物館的兩個攝影展,和「香港攝影師系列」的出版,但願是香港攝影(或是攝影在香港)的一個小陽春。1a空間七、八月帶來的兩個展覽「出行!七人遊行攝影展」與「集體空間」,前者是土產、後者為國貨,均與「人群」有關,驟眼看來均衝着政治而來。但這邊廂有評論認為「出行!」唔夠喉2;那邊廂「出行」 的場刊贊助人,卻認為題材敏感而選擇在鳴謝欄上以「無名氐」之姿出現。而「集體空間」之所以取道香港,則是為了方便言論自由的方便,中英雙語印製場刊,避 免為國內朋友添繁添亂。兩個表面上極之政治化的展覽,實質是與政治擦肩而過;而政治之所以是政治,正是由於其從來都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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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作品中的重複性,代表了我對香港人的看法的一些觀點。其單一、群體性格的特點,形成了奇特的香港生態現象。」(見場刊「朱德華」頁)

面對展覽開出的高姿態(安排在七月的香港展出),又一山人、與朱德華的態度最為保留的。朱德華的兩幀《遊行》,色彩鮮明迫人的「冷俊」大幅畫面,橫空架在汽車天橋上向同一方向前進的人群。其中一幀,人群都穿紅白藍三色衣服,在巨大的廠廈面前走過;另一幅,人群則換上了黑衣,背景是晦暗的海和天─用以諷刺香港人的「羊群心態」。雖然電腦設計圖片是假,而景物的安排也有超現實的味況,但符號所指涉的真實性,大概是每個曾經身歷20032004香港的市民都能讀得出來的「別有用心」。黑衣是2003年市民反對國安法時以腳投票的服裝宣言;而紅白藍,則是被流行文化大量挪用之後,由又一山人帶入殿堂的「香港精神」標記。

同是數碼技術的「設計圖片」,又一山人的《無言》雖然選擇走進人群之中,卻抹去了遊行人仕示威牌上的標語,在人山人海之中留下片片空白。介說文字引用傳播理論,認為作品無聲勝有聲,是沉默大多數的谷底反彈。但更進步(還是退一步?)的解讀,是照片中的遊行隊伍,本來都有明確訴求,坦然地迎接鏡頭,指望透過機械複製技術,能讓自己的訴求大聲一點。小市民其實深明傳播理的道理,也知道鏡頭在表述政治中的威力(鏡頭在那裡,標語、示威就走到那裡)。然而藝術家卻選擇對遊行人仕的訴求進行消音。這雖然可以說是藝術家故意反其道(遊行之道)而 行,以呈現出示威文化的遊戲規則,亦可說是對言論自由被封殺的預習。又一山人從事廣告創作多年,一直希望把自己的攝影創作與其商業創作劃清界線。故此,把 嘈雜的標語抹去,可會是一種「反廣告」的有意無意手癮?他亦曾經表示自己創作的關注點是社會而不是政治,「留白」的去政治化,正好再次印證了這一點。

也許大家記得、也許記不得,政府推銷廿三條期間,政府不是說過「出行」是市民在(七一)假期茶餘飯後無事可為的集體活動嗎?今日重看,朱德華與又一山人藉藝術對「人群」的批判,可會是激情過後,香港人的猶疑與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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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節泓策劃的「集體空間」,理論基礎承自塗爾幹(Durkheim) 對「集體」的分析,並從巫鴻借用傅柯理論分析中國公共空間的文化特徵出發。展覽是對自四九年以來,中國「集體空間」的歷史回顧。展覽的歷史敘述由媒界與場景雙線平衡展開,從紀實攝影、影象拼貼、概念攝影、繪畫到攝影裝置(亦由黑白、平表而至彩色、立體);亦由政治與生產的公共場所(農村、荒野、車間)、逐漸移師到商業與私人空間(城市、起居生活空間與虛擬世界),看來讀來,滿有物換星移的味況。無用置疑,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結構嚴謹、規模上洽到好處的展覽。

814日 兩個展覽的聯合座談會上,姜節泓他提起一件往事:八九年六四,當時還只是高中生的他,跟大伙兒插隊在大學生的示威隊午中一起走到外灘。大家原沒有打算走那 麼遠、那麼久,同學中間有人餓了、累了,想要回家─才發覺擠在人群之中,已經不能回去。姜節泓以這一段個人經歷,豐富了文中所講及的「集體沸騰」,認為往 往由於在集體之中只有一個真理,是一種危險的狀況。這無論是在大躍進的移山填海、在文革的批抖當中、還是在六四學運中亦然。而文中把政治悲劇還原為國民性 的悲劇,讀來其實頗有把政治敏感題材去政治化的味況。策展人的夫子自道(姜節泓還提及他親友口中聽得年初反日浪潮裡遊行隊伍中的種種),正好補足了展品在這兩個重要歷史時刻的空白,反而強化了展覽的政治敏感性。

與 修讀藝術史的姜節泓談,發覺他原來並 未有意把這個展覽作為一次有關「集體空間」的視覺文化探索。而筆者認為「集體空間」作為一個藝術展覽,其實只差一步,便能變成對「集體空間之中國特色」的 視覺文化探討,並就「國民性」提出更加深刻的批判。而有關「中國特色」的視覺文化,我想不能不提的是周蕾在Primitive Passions: Visuality, Sexuality, Ethnography,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Cinema裡對魯迅「棄醫從文」自述的重新解讀。故此,本文將大膽為展覽來個狗尾續貂,大膽引伸。

Retelling Lu Xun’s story as a story about modernist shock is, among other things, a good way of showing howself-consciousness” is produced in the postcolonialthird world.This self-consciousness is inextricably linked to the position of being a spectator. To put it simply, Lu Xun discovers what it means to be Chinesein the modern world by watching film”. Because it is rounded in an apprehension of the aggressiveness of the technological medium of visuality, self-consciousness henceforth could not be separated from a certain violence that splits the self, in the very moment it becomes “conscious” onto seeing and the seen.Being Chinese” would henceforth carry in it the imagistic memory- the memorable image- of this violence. National self-consciousness is thus not only a matter of watchingChinabeing represented on the screen; it is, more precisely, watching oneself- as a film, as a spectacle, as something always already watched. 3

周蕾分析魯迅看見影片裡的中國人對受刑的國人袖手旁觀、麻本不仁的表情,並被影像媒界的暴力感所震攝,因而體現到「作為中國人」(be Chinese)在視覺上的雙重性─自己看見了、亦看見自己被看見了。周蕾細心再讀魯迅這段「棄醫從文」逸事的心理結構,並不是為了重彈「中國人特別缺乏個體性」之類的國民性批判,而是要指出知識份子立足在現代性上,對國民性的批判並自我意識,正好現代性與視覺性的內在扣連而成為可能/見。換句話說,「中國特色」之所以能夠被看見-對象化,端賴於觀影的物質基礎─科技化視覺性(technologized visuality)

固有的藝術史傳統,容易把圖像的分析囿於對社會現實的單向反映論,而忽視了影像產生與流傳的物質條件與社會基礎。如果我們不能把圖像的產生與消費視為一個循環的整體,把影像視為對現實的反影,並對現實的理解與想像的物質化呈現,便只能讀出這些影像之於歷史的偶然(作者的擇選性與題材的隨機性),而未能指出為何事物得在影像裡以這樣的方式呈現的必然性。所以展覽場刊雖然引用了毛主席檢閱紅衛兵的照片,而展覽也展出了王世龍在大躍進期間的新聞攝影,卻仍然未能觸及「集體」構成之視覺性根源。故此,我在這裡嘗試借用周蕾的說法,再讀「集體空間」的可能性:

1. 個人集合成群體,個人對處身在這個群體之中,本來並不自覺,亦無從想望
2. 「集體空間」是科技化的視覺呈現,把抽象的集體化成可見的對象;而這個對象並不是他人,而是我們(中國人)
3. 因此個人榮侮之可以在「集體空間」成為可見與可能,亦有賴於科技化的視覺性(攝影與印刷傳播)
4. 社會主義所崇尚的集體主義之所以能夠上昇到道德層面,並成為社會規訓,因之才有這樣龐大的力量。

筆 者認為,只有正視科技視覺性,才能釋 放這批作品囿於現有論述框架下,更為尖刻的批判力量。像王世龍在大躍進至民革期間的幾幀作品,亦只有還原到「新聞攝影」的大眾媒介物質基礎,才能讀出其以 視覺呈現來光榮化集體勞動所曾經發揮的關鍵作用。而王彤的「文革遺景」與邵逸農和慕辰的「大禮堂」,除了是集體沸騰年代的歷史遺跡,亦是今日對理想主義的緬懷,並藝術市場懷舊熱的消費物。而原來不被想望成集體空間的「公共浴室」,亦因為科技化的視覺性(可用塑料袋子挾帶入浴的照相機),才踰越了私人與公共空間的疆界而變成擺在眼前(藝術展場)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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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想,這裡對這兩個展覽的再閱讀,也許 已超出了策展人本來想要探討的範圍。但我之所以在這裡反複論證,正是想說明兩個表面上非常政治化的展覽,如何實質上與政治擦肩而過。藝術與展覽是否在政治 的議題上別開生天,並不只取決於題材的內容,而更在於展覽作為對當下時空的的一種回應,能否對自身的處境有所自覺。我不能不在此續繼畫蛇添足的是,公共浴 室令個人的身體變成無可遁形的社會監控對象,無疑是集體空間傳統的伸延。姜節泓認為莊輝放下了知識份子的身段,以「一個底層勞動者……的平視角度『關注普 通人的生活和現狀』」。但弔詭的是藝術家以藝術之名進行偷拍,並未能自我檢視「拿相機的人」所把握的權力,助紂為虐續繼侵奪這些底層勞動者的私人空間;而 策展人亦未有留心「展示影像的人」的權力而成為共犯。作為看影像和被置身於影像裡的人,在魯迅的例子裡,是出於一種個人的偶然(魯迅並不在影片裡的旁觀者之列),而在姜節泓的例子裡,則是策展人的主動選擇(六四學運集體空間的缺席)。如果我們要藉覽展分析中國人、以至香港人的「集體空間」,並在轉變的年代裡重新解讀公共與私密之間、政治與個人之間的關係。那麼,比起批判「中國特色」的集體性格與羊群心理,知識份子的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國民性」,也許亦應一併加以批判柝解。

政治之所以是政治,正是由於其從來都是身不由己,並會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殺你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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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

上述兩個展覽均有出版場刊,詳情可向1a空間查詢。

有關「出嚟行!」之評論,可參拙文:「(無人)出嚟行!」,刊獨立媒體

有關魯迅「棄醫從文」與視覺性的進一步探討,可參張歷君:「時間的政治─論魯迅雜文中的『技術化觀視』及其『教導資態』」,載羅崗、願錚編:《視覺文化讀本》,廣西師範出版社,2003年,頁279-311



1 嚴格來說,文中所述的「集體空間」因為包括了繪畫及裝置作品,並不單純是一個攝影展。

2見聞雪姬於2005881015日刊於《信報》文化版之評論;及劉建華:「blank banality,無言藝術的政治症候」(未曾出版)

3Rey Chow, “’One Newsreel Helped to Change Modern Chinese History’: An Old Tale Retold” in, Primitive Passions: Visuality, Sexuality, Ethnography,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Cinema,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5, p.9.

9.19.2005

色迷心竅二@假音人

呢幾日城裡城外(即包括離島區)既人氣人物係假音人陳浩峰。陳浩峰不是吳彥祖,沒有以靚行兇,而看的大底也不會給這個「小妖精」(茹國烈-小西語)色迷心竅。不果套用有耳非文的話,「佢眼又大過林一峰、高又高過林一峰,無理由唔紅!」在眾姊妹個個尖叫拋手巾(我都有份!)之後,我亦相信兩周以來,假音人在藝術中心的「k唱會」搞成萬人迷,是以其「真音樂」吐氣揚眉!有99號晚的一名男觀眾話佢一上台,就連明哥也給比下去!開場一首「浮誇」,高低跌宕比陳奕浮誇十倍。而八字頭的小歌迷則話佢堪足八十年代David Bowie(但八未字頭小妹緣何令教過新浪漫就不得要知)……總之一句講晒,陳浩峰歌藝出色,所以值得比一眾流行歌手更紅!

我自認今次是買靚好位(E11)睇真人show而且「印」足全場並且第一個起身,但我同時也意識到自己雖然體溫高漲但其實情緒平伏。旁邊的好姊妹每見Cedric 擠眉弄眼口挈挈兩頰抽促,便擠腹人笑。我認為假音人/陳浩峰之值得欣賞並不在其歌藝超群,而是整個製作把流行曲如何假戲真做,反轉豬肚的橫放在你面前,達至到一種戲謔效果─可以說,自有了陳浩峰的現青筋真功夫演繹之後,所有情歌歌均可休矣!

有無咁犀利?這話得從頭說起。

Canto-pop Band壇之間兵行險着

「鹿鳴春」/「假音人」在本地band壇一直反其道而行─或許至少是我記憶所及的九十年代初,香港band壇着重原創,由heavy metal gothic grunge。買票入場聽band show只能聽到一大堆百辭莫辯的英文唱詞,總之是誓要與Canto-pop劃清界線,那怕是流露出一絲的本地氣息。而「假音人」在band壇卻反其道而行,大唱廣東歌,曲式簡單,食正通俗ABAB曲式,聽得人瑯瑯上口郁身郁勢。例如「什麼是青春」,還以為回到了澤田研二的八十年代!而其演繹canto-pop的陰陽怪氣,既為主流之不容、亦犯band壇反動之大忌。幸而是隊band實在玩得好,加上了陳浩峰的個人魅力,竟然能夠在兩面唔討好之中站穏了腳。這種有意無意,其實比起跟Navanni 亦步亦趨更有獨創精神!

自從有了電腦錄音技術之後,一眾五音不全的港星,全靠聲音複製技術,才能掩人取目。港式錄音,追求完美─而所謂完美,則是去除歌唱的現場感(例如喘息聲、換氣等「雜音」),苦心經營出各種悅耳效果。於是機械做的手腳,加上經理人與公司的苦心經營之,由服裝、髮型到性格、生活、友儕圈子的符號堆砌,以歌手之名道成肉身(當然一旦上台,真音畢露,便五音全消),偶像的方程式,是要透過媒體的掩眼法以假亂真。

情歌至此可休矣!

如 果大家回家翻聽約 一年前出版的「假音人」同名大碟,實在不難發現陳浩峰唱腔的明顯改變。從有意無意的「雞仔聲」與「唔去到盡」,到完完全全豁出去「唱到把聲開哂」。這種改 變,我認為不只是技巧上的成熟而已。陳浩峰自「東宮西宮」之後進一步踩在藝術與娛樂之間,瞬間成為「非劇場觀眾的劇場新偶像」,在中產讀階級以至高官(座上客便包括曾俊華)之間竄紅。諷刺劇以最外露誇張的演技令時事變成荒謬,二十多場的磨練,Cedric對掌握觀眾情緒與演出節奏更加得心應手。現在同一個舞台(也同樣是由胡恩威作幕後黑手),換成了音樂會,Cedric把這種演出策略變本加厲。由出場的一身彊師斗篷內裡襯蘇格蘭裙、到中段的格仔西裝和尾場的全白半披禮服,翻炒的全是樂壇經典。陳浩峰以真材實料唱出的完美效果(「低音淳、高音假」), 正是流行歌手和技術人員孜孜以求的超班水平。但縱觀整個演出,醉翁之意絕對不只是叫你以為張國榮翻生、梅艷芳還魂。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技巧配上「類型老 翻」、高度浮誇的戲劇化表情動作,萬梓良式的抽筋表情,把不同情境、情緒的情歌作劃一化處理─唔理你是「再坐一會」的怨婦哀歌、「萬水千山總是情」的兩情 雙悅、「夜機」的欲斷難斷、「為你鍾情」的一生一世、「相思河伴」的闊佬懶理、「情人樹」的以景寫情─其結局都是一樣在眼眨眨、牙仰仰「勁好聽」之間一畢 鉤銷!陳浩峰唱情歌雖說是萬二分的動聽,但卻很難會有如癡如醉的動人效果。如果說明哥大義凜然演繹「容易受傷的女人」之後猶帶幾分癡的話,在陳浩峰唱罷 「為你鍾情」之後,全部情歌均成廢話,全可休矣!

這次「k唱會」不論原唱者性別專挑異性戀冧歌而─熟識Cedric的朋友都知道他的性取向,是一早免卻了流行曲觀眾對偶像的無限暇想。其實,這種策略,在「假音人」英文名稱訂為「Gayamyan」之粵語譯音而不取明門正派的「falsetto」已見端倪。假音人要挑戰的可止是高八度假音! 對男歌手而然,高音夠假之後「咁又點呢?」除了冧女之外還不是冧女?如果要拋一下書包,「假音人」模仿大量的偶像符號、顛倒流行文化的性別秩序、搗亂獨立與主流的正常區格……等等的兵行險着,正是simulacra realitycancel out。大家要是有留意背景,那幅吊掛在台中的巨大Magritte作品「Ceci n’est pas une pipe (這不是一枝煙斗),正是點題;而投映在畢家索作品上那對萬劫不復地在人群之中擁吻的男女,正是情歌在高度工業化之後的死狀。

*歌名容或有誤,萬望讀者指正。另因為我是守法市民,無照片提供。有關當局見字唔該send張過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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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2005


Denial Wu in Drink Drank Drunk

吳彥祖與香港藝術史

 則一:

吳彥祖好靚仔@@讀出中港矛盾( 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article?item_id=63711&group_id=59)

自從看過「妖夜迴廊」之後,便對吳彥祖產生了好感(尤其那場厘士被下打飛機!) 。不直接認識我的朋友常常以為我是個清教徒,但認識我的閏中密友都知道其實我常常色迷心竅。從嶺南下了文化研究的課後(不要以為我是授課,今次是交足學費聽課!),便徑自搭車直往銅鑼灣看「千杯不醉」。流行文化五色令人目盲,身體力行文化消費,準備給吳彥祖麻醉,以放下開課兩周的身心疲累。
愛情輕喜劇,加上是爾冬陞,故事的方程式十分簡單─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對吳彥祖,是:廚藝、流浪vs.金錢、穏定關係;對於楊千嬅,是經濟自立、愛情vs. 嫁個好老公、金錢。港產片與香港普羅市民的價值一向是表面開放,內裡保守。聽罷楊千嬅在眾「姊妹」(包括同性戀的男性好友)前獨排眾議,話女人都要靠自己,又明目張膽正視女性情慾 (目及仔),還以為這回會是「大長今」女性主義電視劇的翻版!誰知事業女性遇上愛情,還是打回原形( 把吳帶回家後怕被街坊發覺,得米之後便又對關係能否發展成婚姻而幻得幻失)。楊千嬅的對白「做啤酒妹唔係做三陪」,與吳彥祖的對白「我地似唔似做鴨?」,內裡的公式沒有離開粵語片時代人窮志不窮的道理。
以吳彥祖為賣點的電影(當然異性戀的男觀眾可能別有懷抱),故事是以楊千嬅 (女性)的視點展開,擺在她眼前的這名有才華(廚藝與文化 )又細心(做心形蛋、脆皮麵包還會洗衣服)的靚仔,既吸引了楊千華,更吸引了這 -我在黑暗中目及仔的座上客。楊千華其後建立了自己的事業,便得一想二,想要建立自己的家-愛情。爾冬陞描繪女性的支配慾,無論是胡靜( 周潔)還是啤酒妹(楊千嬅),其實並無兩樣 (一樣買衫比吳彥祖著)。只是前者給轉化成純潔(道德的 )愛情、而後者是心懷不軌(不道德的)情慾。結局的暫時和解 (吳彥祖重回楊千嬅懷抱),卻是基於吳彥祖在另一位女性的支配慾下,男性的尊嚴受損,故而退回原來的避風港,得到暫時的和解,但結果還是放棄了理想。
當然,這些都是看落幕之後的馬後炮,看着投影裡加大碼的吳彥祖,我一直是一個投入的觀眾。直至胡靜操普通話以高姿勢進入了吳楊二人的香港小世界。胡靜在小店的初出現,先是成了高雅高味文化的代言人(對食物與環境氣氛的欣賞能力 ) 如果跟據吳彥祖的視點,應該歡喜。但爾冬陞在這裡給她一句突如其來單打楊千嬅的廣東話對白:「今時今日咁既服務態度唔得架喇!」,和揮金如土的三千元帳金 和一千元小費,便是急不及待的在為這位「狐狸精」身上加上階級原罪與文化身份衝突,於是表面上的爭仔劇情,在此便加添上一層中-港在經濟與文化上的較量。大陸女性角色在港產片中的形象轉變,跟中 -港關係亦步亦趨。「金雞」中由有耳非文飾的「北姑」,已從壞品味(大紅大綠「著衫著到錯晒!」) 、向金錢看(迎合嫖客奮不顧身)、搵香港錢的低下階層女性( 當然還要數陳果的「榴槤飄飄」);進升到高品味兼買起香港的女強人(著禮服抽雪茄)) 奉行資本主義唯利是圖的香港人,在這裡卻成了教訓共產主義祖國唯利是圖的說教者,標誌着後CEPA年代的中 -港新文化想象,真是風水輪流轉!
但這還沒有解決吳產祖對我這名香港女子的莫名的吸引力。閨中密友驚叫喝醉後的吳彥祖以法語胡言亂語最是令人神迷志亂,對法語我個人雖然沒有什麼性幻想(我學的第三種語言是只夠同阿婆吹水唔夠溝仔的德語 ),但繼王敏德之後這一位不能操純正廣東話的男演員,夾在中-港矛盾之間,演的將會是一場又一場怎樣的好戲?還得要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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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愛看吳彥祖不需要大條道理,本文不在申辯睇靚仔的理由。梁款談普及文化,常自爆有着心理矛盾,一方面知道普及文化在麻醉人心的力量,而自己卻正好不由 自主地愛上了周星馳。cultural-economy本來並無異致,production is consumption consumption is production─我花了五十元consume 了吳彥祖,卻在這兒produce 了千多字的影評,即是之故。交左學費唔好晒,本文亦誌記着我的加入文化研究的吹水行列的起點。

則二:藝術史‧文化研究與人文學科的復興
信不信由你。本來打算低調處理,不過發覺大家原來在繼續美麗的誤會,以為我到嶺大文化研究教書而其實不。這是我第三個碩士學位,說來真羞家。大概你會問,這我讀來作什?教過我的老師大抵知道,對於藝術作為一門學科(discipline) ,我從來不安於室。搞中國藝術史信手拈來公共領域的概念,在英國唸History of Art又趕着回到香港的老本。於是藝術史的本體(由開山祖師 Wolflin Panosky Grombrich 以至維也納學派)既沒有好好讀完,批評理論也是臨急抱佛腳。要應付M.C.S. 的基本要求大概是游刃有餘,但要搞好自己的學術追求,我但願交左成萬銀學費可以有所反思與接合。

反思一:藝術史書寫中的反映論
藝術史的主流書寫(至少是我在中大藝術系讀來的那一套),通常是傳統的抽離式審美分析 +歷史向度。所謂作品的情境分析(contextual studies),還是離不開藝術反映時代( 即反映論)的分析,實踐在書寫策略上,便往往是先來一章政治社會背境,然後才切入藝術史的本體。於是既未能解析二者的必然性,更把藝術進一步區格於政治社會發展之外。套用這周許寶強在文化經濟課上講的概念,是文化與經濟從來是一而二,二而一。

 反思二:人文學科的關懷與大學教育
文化研究的跨科際特性,針對的雖然是當下大學教育以至到社會分工中越呈專業化的實況之外,這種強調以「齋講」engage社會的學科,是否一種對大學理想,對人文學科原來的啟蒙思想,講求全人發展甚至 Renaissance (Wo)Man 理想的回歸與復興。又或者在中國傳統學術中文史哲互通-學以致用的現代申延?若然的話,那麼文化研究與人文學科的分別到底在那裡?如果不同,我們又如何解析二者在使命上的相同與實踐上的類近?

 反思三:對普及文化的錯誤寄望

昨日的導修,辯題是「香港是否文化沙 漠」。文化研究的第一課,努力拆解向來把文化定義成高雅文化的誤解,可以說是給文化鬆綁。但問題的複雜性卻遠不在「因為普及文化也是文化,所以香港不是文 化沙漠。」─因此文化研究得以因其身價高漲而能成為一門學科,因此香港不用再掛上沙漠污名。這個說法容易把文化研究以研究對象作為局限,並把原來的「高雅 文化」排除在研究對象之外。這是誤用與偷換概念。馬生課上的解析,是香港之所以是文化沙漠,原因在無論官民,都欠缺理論框架,尤以何局長及文委會報告書裡 面的概念混淆為甚。再推而論之,我反倒覺得可以引用馬生另一篇回應2003年有關「藝評的荒蕪」論辯的回應,為文化研究在目的上作定義,就是評論指向的是無盡的牽連(infinite connectedness) ,簡單來說即是一條銷匙唔響,透過討論,我們因此而變成有關連的群團。

反思四:香港藝術史之不能

三聯剛出版了一冊「香港美術史」磚頭著作,本來可喜可賀。書擱在我枱頭已有一月,無有時間翻看,也是不忍翻看。要把後殖民批判與種不到的葡萄是酸分開來,才對這本著作作較為客觀理性的批評,似乎需要一些心理調節。朱琦的這一冊香港史,雖說是要為「香港是文化沙漠翻案」( 但所掉入的卻是文化研究對文化意義的批評),但香港藝術之有價,主調仍在於把香港藝術認祖歸宗(請來Michael Sullivan 寫的序言,開首便來正本清源,認定香港藝術的根基並不在西,而在於中國偉大的文人畫傳統)。至於有關香港藝術史的書寫,為什麼西方學者能、中國學者也能,而就是香港學者不能?原因之一,其實很簡單,香港的文化政策在九七前九七後均沒有支援有關以香港作為主體的香港藝術史書寫 (當然還夾雜着我輩的不爭氣!)。原因之二,是置身其中的香港人,都知道這隻故仔的複雜性,根本就不是以一個故事的方式便可以講完。這點,我比較保守科大衛對 (香港)歷史書寫的進路,而沒有取黃賡武那兩冊香港史新篇回歸到大歷史序述的插曲的進路。常言道歷史書寫需要有歷史距離。朱琦的這冊香港史,表面上的歷史距離其實是對研究對象的認同距離,所以「香港美術史」的宏觀架構,也只有由「外人」來完成。我讀着心痛。

以半桶水的藝術史修為加上文化研究的視野,我不知道我能否在學術的路途上找到一點什麼?是為對這次再讀碩士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