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2006

與房子談戀愛─新居不適

熟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這幾星期亂作一團,沒有回覆電郵,電話又打不通。搬家是為了改善生活,希望較新的房子電流暢通、希望可以有自己的書房、希望門前可多種花草─誰料現在卻反而覺得無處容身,行唔安坐唔落。只是村頭村尾相差不足一百米,為什麼會有這種差落?

回想到五年前一個人和貓搬來這條小村,住進一對老夫婦樓上的房子。因為小島路途遙遠,能捨棄的東西都捨棄了─衣服、書、電腦、不能或缺的傢俱。向南的房子沒有遮擋,盡目便是蒲台島,日影每天從一面的牆壁慢慢的移到另一面牆壁。房子雖舊,卻因為是用石頭砌成的,所以份外結實,感覺就像住在石頭裡面一樣安穩。老夫婦愛耕田種地養雞,露台下的棚架長年舖蓋着綠油油的爆丈花,等到春節,便開出一串串燈色的花來,你可以聽見蜜蜂嗡嗡的在做工。這一段膝縮在家裡工作的日子,有時可以一整天不說話,靠着56k網絡營生,在一角築起自己的世界,與房子日久生情。而我也在這裡與黑暗和靜默相處、學會了與自己相處。才發現,沒有燈光的夜裡,月亮原來也有影子。

你可以說我比較自私,但靜默與黑夜之不能與人分享卻是事實。石頭造的房子,是我的容身之所,一個人的容身之所。

後來迫不得已,小窩居得要與愛人分享。有一段不短的日子,我竟然覺得失去了居所。原來安放得好好的物品會不翼而飛、原來安靜的黑夜,現在竟不用自己摸黑開燈、原來寛趟的空間竟然侷促起來。有一段不短的日子,我心力交瘁的後悔起來,惱恨生活上起的變化。一個人,原來好好的。

又過了一段不短的日子,我學習了分享/又或者是逃避,老早的爬起床,就是為\了有一個人的安寧時間。然後,慢慢地,想,換一所房子,會不會能讓我的襟懷寛闊一點?好讓愛人少受一點我的脾氣。我想遍了村子裡的各種可能,高高低低的,東南西北的。最後選定了這所地下的向東房子,方正的大廳,三間向南的房間,廚房可通向後門(方便老了失明的貓也可出入),還有樓梯底的儲物空間……我在心裡把日積月累起來的家俱放好,覺得可以再找到這種失去了的家的感覺。

搬進去兩周了。雜物還未拆箱、門前的街燈大亮,光障遮擋了月亮。困銷在地下的樓層,我再看不見蒲台島的模樣。我後悔已經來不及─當所有的書都己推進來,沉甸甸的,大興土木之塵土飛揚。我嘗試在屋子裡找一個安寧的角落,把貓推開,坐在還有餘溫的咕筍上。試過在飯碗上下淚、試過屈在廚房裡打開後門看着堆放在後山的建築廢材。

遺失了的感覺,與房子談戀愛的感覺。已經不能回去……

3.11.2006

我們是不是太乖?─回龍應台與思考


保護中大山城!

今天,逃了課。拿着一枝枯枝代表快要被斫的三十多棵崇基老樹,趕到龍應台與李歐梵的「公民意識和人文素養」。老實說,兩位教授的明星風采,早已領教過,今天,是為了發言而來。主持的黃慧貞老師見我有備而來,特地容我在講座前先發言,十分感謝。

龍教授指出,公民素質應該包括:1.知識knowledge;2.智性技巧intellectual skills;3.character品格/德育。三者之中,品格與人文質素關係尤為密切,亦為批別是非的基礎。論人文素質,一般以為台灣要比香港深厚;而論守法精神,香港便要居首─唯是,什麼時侯應該挑戰權威?龍應台從兩個德國兒子身上發現,西方(這裡實指德國)教育,個人vs國家幾乎是恆常的對立狀態。從蔣介石年代台灣愛國教育走過的她,對近年香港的公民教育演變成愛國教育表示憂慮。而兩位教授均異口同聲說,香港學生,實在是有點太乖!(我立即想起上次在七一街頭,看見警察之後不敢在地上貼黃色布條的小白。)

思考(見回應欄)責難我們在地上用漆油寫上四個大字之舉是太過衝動,是塗鴉。試想,一個鴉雀無聲、容不下樹木雀鳥,容不下異己聲音的校園─那麼我們的公民社會,真的前途堪虞!蓋大樓、斬樹木,把圖書館與教學樓弄得與中環商廈無異,還要把崇基老校園變成商業街(見2003年的總體規劃),對一所大學來說,其認受性又在那裡?「合法」斬樹,相比起犯法「塗鴉」,那一個比較接近公義?

翻過所有沒有到場的報章對事件的報導,明報、星島、文匯、大公,都把事情的關節眼扯到這四個大字塗鴉。龍教授座上談到,她兒字對當文化局局長的母親跟報紙記者「好朋友」同台吃飯感到不可思議─傳媒不是要監察政府、看守權威的麼?我不禁輕歎,當太乖的學生變成了傳媒─我們的傳媒,是不是實在有點太無聊?

席上有中大港生說,同學都不關心社會,問公民意識,應該由那裡做起?這兩天在大樹前碰見的同學老師,大都很支持這個「保樹」行動。對願意慢下腳步,卻對行動不表贊同的師生,我是同樣的尊重。我最怕踫見的,白而是頭也不回的說「我沒時間」的同學,那種冷漠的眼神,連贊成或反對也不願思考,讓我心寒。(刻下學生會選舉,還差二百多票才夠合法人數!投一張票,有那麼的因難麼?)我的想法是,公民意識不是選擇到香港、台灣或是上海喝咖啡的非常精英心態!(李教授:你實在說得太過輕鬆!)而是要由腳下做起,沒能對身邊周遭的人和事有着關切之情,有着在地的實踐,公民只成一個空洞的理念。

再回思考有關清理日期─我都想盡快,不過這就要看劉校長到底何時才學懂尊重中大的文人精神,唔搞公關形象同好大喜功!否則,這四個大字會一直保留下去,或者,我們就等劉校長下台。多謝思考這裡的提問。

補充:建築風格+破壞公物

在中大的新聞組上看見思考與M40的疑問,只處答:
1. 為免學生會被無端嫁禍,塗鴉不是學生會做的,而是我們幾個校友,而我是中大的兼課的老師。保安員已經擇名,你要是想追究責任,歡迎找我們。

2.中大本部和六十年代的老校舍是現代主義的功能主義風格。如果你仔細觀察,會看發現全都是以幾何形構築的方面和floor plan,並考慮到採光、自然通風和避免西斜的細節。而最精彩的部份,是對外牆的處理,包括把水泥原有的質感,不施油漆,暴露出釘板時的木紋(你看中國文化研究所幾個大字,橫向木紋仍清晰可見),非常的璞素沉實。現在的本部翻新工程,因為考慮到香港氣侯變化,所以都替水泥塗上了灰色的保護層。現代主義精彩細節已不復全。
建築反映當代歷史,混合不同的風格其實非常自然。問題是新蓋的大樓,到底有沒有回應現有建築群的整體感,和照顧到大學的教育功能和反映精神面貌。你看新蓋的大樓,大都已經失去親近人和自然的比例,玻璃外牆把師生都困在冷氣室內,把溝通的時機減到最少;安裝華而不實的射燈(試想現在snack吧夏天的溫室效應!),浪費電力又使室內溫度上升。而像玻璃、拋光的鋼材、雲石(尤其圖書館為什麼需要用白色雲石呢?),加上最不環保的地氈(香港氣侯潮濕)等,都須要工友每日打理,才能保持光潔如新。這種追求簇新感的美學,是照搬商場建築的方式,效果是製造日新又新的幻境,促進消費。這種後現代建築,缺乏歷史感,能否反映大學的精神面貌?(尤其新的中國文化研究所,採用玻璃幕場)我們可以辯論。
我常感到現下香港人缺乏美學觸覺,指的不是品味問題(訴諸個人好惡與階級而已),而是美學的政治功能。有關空間政治,大家可讀David Harvey的Post modern in the city。

3.05.2006

看世界未日─觀眾倒數


(攝影:謝明莊)
也許是我的土裡土氣使然,在香香鬢影的文化中心大劇院我如坐針氈。這晚回到牛棚,坐在不甚整齊的椅子上,反而有回到自己地方的感覺。看梵谷在倒數,與梁遠光和梁曉端兩位演員穿梭在書寫、記憶/想像與演出三個重疊的時空之間,我看見我鄰坐的觀眾也在看錶倒數。角色想要逃離被書寫的命運,不久便又被拉回到被書寫的現實。梵谷─一個正在書寫的老人,作為末日的圓心,這一加一加一的後果卻是失重的平衡。反而是故事的的一些細節,卻偶有佳句,尤其那缸相隔着老人與兒女的熱帶魚,操控與被操控,期望與被背叛,一直緊扣着衰老、死亡和書寫的主題,鬱結而艱澀。這戲明顯不是為在藝術節裡找樂的觀眾而設,卻教有備而來的觀眾也感到難過。

「禪武不二」承傳重於藝術


(攝影:許斌)
打從去年知道「優」將與少林寺合作演出開始,已是萬分的期待。縱觀整晚演出,總結是「有功無戲」。但作為優的非理性擁疐,我還是覺得「禪武不二」的意義,遠遠超過單單在台上演出的兩個小時,評價比彭家榮與陳雲(「禪武不一‧執迷不悟」3月9日《信報》)留手。

正如劉若瑀在《表演藝術》的自白所云:她驚覺少林弟子竟然有連《金剛經》也沒有讀過的。所謂六上嵩山,其實質意義是「渡」─從排練方式以至到劇情,都充滿了接捧與交捧的意味。經過《金剛心》的顛峰以後,要在舞台上以「一人得道」的姿勢、用精湛準繩的藝/道來博觀眾掌聲容易,然而要讓學武弟子(甚至觀眾)也從表演裡得到益處,卻遠比單純地排練一個優秀的演出困難。最明顯莫過於「本來面目」一場,師(禪師-黃誌群)徒(敖群-史建虎)的對打。我看的是最後一晚演出,史建虎年輕的身體疲態畢露,而黃誌群卻仍舊意態安詳面不改容。要看好戲,看黃誌群一個就夠!但要展望將來,師徒二人絕不嫌多。而始末兩場小沙彌的「耍猴」(陳雲語),黃誌群捧喝頑皮的童僧,一臉慈祥。我不知道這對於還只是四十來歲,正處在創作顛峰時期的黃誌群和劉若瑀來說,這種急欲交捧的意願是否來得太早。

回看《禪武不二》的藝術成,禪-武終究未能歸一。在「劫獄」與「兩刃交鋒」兩場問題最為明顯─飛簷走壁不能像電影般靠剪接與特技來完成,便索性騰空舞台讓追逐的速度與真功夫明明白白的擺在觀眾眼前。但少林弟子始終不是優人,未能把握整體節奏的連綿不斷,劇力變得鬆散。而在禪-武的間隙之間,還有戲劇與真實之間的兩難尷尬。無論是少林的武功也好、優人的藝道也好,講求的都是「當下即是」。然而要在這當下之間開出另一個想像的時空(由服裝設定的中國-古代),從尋親、救母的劇情再轉回到「你是誰」的公案,讓演的與看的都拿不定主意。像「晨鐘暮鼓」和「禪武不二」兩場擊鼓,鼓聲的「真」與劇情的「假」互相抵消,觀眾剛隨鼓聲定了神,便又得回去趕劇情。至於對全劇主題「你是誰」的反覆演繹,既未能層層深入禪機(師徒對決有如「大隻佬」末段劉德華自己打自己),遠遜於《金剛心》以鼓聲與捧喝直達觀眾心靈的點到即止。未段黃誌群擊打大法鼓,變成脫離了劇情的壓軸好戲。其他包括服裝、佈景等等,更是繁文褥節,無關宏旨的 (尤其那隻從黑暗中緩緩推出的佛手,就最違反禪意;除了一眾優人之外,都是「衣穿人」而不是「人穿衣」!)。

除了師徒戲之外,「禪武不二」還隱隱浮現母子之間的次主題。從母親護着孩子,到孩子救母,業力因果循環,但結局卻不了了之。當年劉靜敏(劉若瑀本名)帶着「優劇場」來港演《水鏡記》,以女性視點敘述歷史,以女性身體開出戲劇新美學,令人眼前一亮。然而自從「優劇場」變成「優人神鼓」以後,這一方面的探索卻似乎是鬆懈了。怎樣以女性的身體為武術與擊鼓注入陽剛以外的更多可能?雖然佛說空自性空,此身更無男女之別。但從男女有別、到男女無別換在今日的性別政治,即是超越了性別,還是歸化成只有一種性別。「神鼓」大量使用男性身體、女性聲音,這種性別分工,似乎仍然只停留在強化了性別,離超越性別的境界,還有很遠的路。我期望黃、劉兩位,能在這裡為我們別開生天。

觀劇途中還有的小插曲,是有遲到觀眾在鼓聲此起彼落間喝罵帶位員:「為什麼要我等二十分鐘至可以坐?」「我咁企又唔得咁企又唔得?」「你個口好嗅呀!你唔好再同我講野…」。而擊鼓部份的低沉處,觀眾掌聲雷動。過後朋友y覺得很不舒服,認為香港觀根本不懂「優」。這些聲音,聽了當然不會舒服,但既然是聽了,唯有作罷就是!香港藝術節把「賣武」當成了節目焦點,罪不在以看少林寺功夫心態來觀劇的朋友。能夠領受多少回家,就看緣份。反而是場刊裡那些兩岸文化交流的官話,才最讓我覺得倒胃。當然我還是非常回味年前《金剛心》在維園搭野台子讓市民免費欣賞,那種自由、民主和自然的氣息。

舊文重溫:
無明‧捧喝
本文刪節版刊於2006年3月10日 am730

3.03.2006

皇后大道東91號03.03.06


在梅兩天時等待天晴的日子。上周五終於在友人的天台上把這個積累多年的念頭正真活現起來。在舖砌了啡紅色東莞地磚的天台上走動,計較影子的出沒......我原以為的學院訓練繪畫的習性一下子又跑出來了。沒有預料到的元素─風的動;太陽、地面與物件之間構成影子的濃淡粗疏;我積勞虛弱的身體狀況。從10:10到11:23,描繪影子的實相,放棄猜度事物的理應如此。但我還是因為風而動了。我選擇等待它回到原來的樣子。這是註定會失敗的舉動。因為這根本就沒有所謂原來。我的手和我的手的影子在動。我無法超越時間來描述時間本身。影子照見的,是我無法計量、感知的動。
感謝馬仔和v的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