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8.2006

China Power: Under-powered Over-exposure






「紀事」上回預告談英國的中國熱,是的,這題目拖了許久。不好講,好難講,尤其今天晚上看無記的新聞節目說美國流行起學習中文的熱潮─當世界突然轉向,中國人突然成了注目的中心,我身上冒出一陣冷汗。

(一) “China Power Station Part I”-under-powered over-exposure
不要以為只有香港才會有財大氣粗的文化地產項目,早前說過英國在貝里雅時代崛興的創意工業,說穿了其實只是當工業都死光了以後,拿老祖宗的三分釘來充撐大局。Tate Modern成了旗艦店,使整個South Bank起死回生。而這個在泰晤士河南岸的舊發電廠,四支大煙囪的地標式建築,建於1930年代,在地理上雖不是與南岸連成一線,卻同出於Tate Modern、Waterloo Bridge、紅色電話亭的建築師Giles Gilbrt Scott 的手筆(還有利物浦教堂),建築內部混合了Art Deco 細部與紋飾、同時又以鋼鐵結構結成恢宏的新古典風格,標誌着英國工業的煇煌時代。與高尚的Chelsea一河之隔,Battersea的兩組渦輪自1975及1983年正式停產後便一直空置,曾有財團想重新發展成主題公園,但在戴卓爾時代以資本不足告終。1993年由香港僑福建設購入,擬在保留原有建築之餘把整個39英畝區域發展成集商務、酒店、住宅、會議及展覽的綜合發展區,只是整個項目十年來只聞樓梯聲。

中國-香港資本要為地產項目做形像建設,拿中國品牌來立干見影─不止是報章這麼說,就連展覽導遊也是如此。Battersea平常是無人之地,我參觀的周日卻大排長龍,售票處索性標示出排隊進長時間為一小時的告示,我擋着冷風在人群與照相機之下苦侯了45分鐘。按展覽順序參觀,迎面而來的是來自空置廠房一陣寒意,耳伴充斥的是由歐寧策劃的聲音裝置《喚醒巴特西》,包括十多二十條聲帶,還在旁架起了觀景台,讓遊人憑弔廠房頹敝而輝煌的內部。這種偉大得近乎崇高的空間感,任何的立體作品放進去都只會顯得微不足道,只有聲音才能以時間的方式進駐。然而轉入右邊的展廳,隨之而來的即是Battersea發展項目的虛擬影片,當美好的將來只是一個還末兌現的承諾,無法阻止我對整個展覽假大空但好成功的第一印象。

是的,要喚醒一個丟空了二十多年的空間殊不容易,就是從新安裝水電、照明系統與安全措施也夠煩的了,不要期望能穩妥地展出繪畫或精密的裝置作品。佈展因利成便索性在展品前架起鐵馬、用木板做展覽說明,整個展場如像一個蓄勢待發的大工地,整個空間的風格轉換,喚起觀眾的懷舊與好奇,展示出策展人Hans Ulrich Obrist對空間聰明而省事的駕駑能力,卻不見得對藝術作品有起碼的尊重。除了張永和的觀景器(在場內放置了多個木製的穿底梯形盒子讓遊人在指定角度觀景)、馬清遠路線(在地上畫上黃線標示參觀路線),和搶盡風頭的地標式作品─顧德新的十萬個蘋果牆(用十萬個蘋果圍成一堵牆,讓其自然腐爛),是全新的在地作品(site-specific)外,其餘包括曹斐、陳劭雄、賈章柯、楊福東、闞萱、張培力、徐坦、邱黯雄、梁玥、梁偉、汪健偉、徐坦、張培力、劉鼎、陳廖宇、宋濤、楊振忠、陸春生、黃永砅、爻未未的錄象/裝置作品作品都是舊作,除了裝置之外均在黑暗的空間裡以投映機無聲地並列,反覆播放。我好想知道策展人認為在沒有暖氣兼人來人往的走道上,加上移動影像之間的互相搔擾,和無聲字幕,觀眾能在影片前待上多久?尤其像賈章柯《公共空間》一類緩慢的影片放在展覽場合上,都只是象徵式放映。其實入選藝術家不少為七字輩,作品不乏佳作,除了張培力的《Happiness》外,China Power向西方展示的中國當代藝術似乎已完全脫離文革、六四的陰霾和妖魔化語境,展示的是近乎魔幽寫實般(下詳)的城市景觀,對消費主義、媒介景觀(mediascape)(汪建偉、歐寧)、公共空間(楊振忠、賈章柯、徐坦)、文人山水(楊福東、邱黯雄)、理想主義(曹斐),都呈現出置身其中的既愛且恨,既想批判又不能自拔或束手無策的情狀…..與China Power的題目配合起來大好新中國真要吐氣揚眉的味況。只是在偌大的巴特西內,一切變得平平無奇,作品投閒置散─連新聞稿也老實不客氣的強調這是計劃動工前最後一次讓公眾憑弔電力廠的輝煌原貌,要睇趁手!一句講晒,China Power Station Part I是under-powered over-exposure。
(待續)

11.26.2006

模達在曼城:Vital Performance Festival




在 曼城的留駐終於結束,感覺像做了一場夢,快活得不能置信,一切日常與創作所需─錢、空間、時間、自由、觀眾、技術支援─ 差點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些年來常稱呼自己做十份一藝術家,因為時間精力都花到別的事情上去,偶有餘暇,才能偷空想想自己、想想創作。工作室連睡房廚厠 均與藝術中心為鄰,既可以自出自入也可以互相照應,除生活費外還有物料費提供,才一個月的光景,便已做了一次小型presentation,兩個表演+裝 置,重演的作品可以更加完美,剛開始的系列又可以有充份時間發展,所以也難怪我好幾個星期沒有動筆寫「紀事」!

「紀事」上回預告談英國的中國熱,是的,不過趁着記憶猶新,就來個倒序法,先談Vital Festival(http://www.vitalfestival.org/ )。亦因為是身處其中,所以不求批判,只求傳真。

「Vital: International Chinese Live Art Festival」- 的中國名稱「國際行為藝術節─一場有關即場演出的華人藝術盛會」聽來雖然有點累贅,卻是別有用心。從表演到行為、從行為到即場藝術是一連串文化與概念的翻 譯過程。Chinese用英文說來容易,但換成「中國人」卻真是大件事。15個藝術家有拿英國、加拿大、美國、星加坡護照的,怎麼可以說是中國人?就連華 人這文化概念也讓台灣藝術家避之則吉。至於「即場演出」,也是各施各法的翻譯。藝術節其實是繼去年China Live( http://www.liveartuk.org/projects/china_live.htm )之後的又一野心之作。去年China Live邀來了五位中國大陸的行為藝術家,巡迴不同城市的共13個場地,雖然史無前例,還得到華人組織「伯樂基金會」的年獎。但中國行為藝術的社會與文化 背境迴異,每次演出,總有人中途離場,把英國觀眾殺個措手不及。所以今年除了演出之外,還側重講座、放映、討論和對談,每天從早上十一時到下午五時,節目 排得滿滿的,主要均在華人藝術中心進行。由於空間小、天氣冷,從英國各地專程而來渡長周末的觀眾使中心人氣急升,吃飯喝茶聊天交換咭片。我大鄉里出城,收 集回來的名片有從倫敦、紐卡素、伯明翰各處遠道而來的,當中包括策劃人、作者、學者、研究生,總之是卧虎藏龍,這都是我在香港習慣了小家自氣的自說自話所 意想不到的。我的演出安排在第二天的一整天,所以錯過了不少節目,只能跟大家分享我耳聞目睹的幾個作品。
何成瑤


跟 成瑤是舊相識,一向佩服她的決斷,喜歡她的既近且遠。除了以家庭歷史與大歷史交接作為題材之外,2001年的《開放長城》之後,作品一直關注女性如何掌 握自己身體,卻又不以女性主義為桎梏(她說她一向不管這些!)。這次她說要拍賣自己的頭髮,表演前的每個午飯時間都待在茶室讓人看「貨辦」。原以為拍賣是 人人參與鬧着玩,誰知臨近拍賣的時段大會以揚聲器廣播,着賣家登記。進場後只見成瑤坐在桌子一端的地上,一股腦兒枕着桌邊,長了十年的一把秀髮結成了一條 長辮,桌上還放上了「貨品」的証書,說明了「貨品」的規格和來源。成瑤找來了華人藝術中心的CEO Sarah Champion來當拍賣師,拍賣正式開始前,她以字正腔圓的英語說着成瑤的「身細」─ 性別:女 國籍:中華人民共和國 種族:漢 戶籍:成都 婚姻狀況:離婚 ……她卻頭也不回的如像一件貨物。等到Sarah把資料讀完了,真正的買賣才開始,沒有鎚子,卻以桌上的洋燭為憑。原以為底價會是人人有份的一英磅,誰料 有投標者一開口叫價便是一百磅。來參加藝術節的觀眾雖然都能付擔得起50磅的入場費,卻不是人人都可以一擲千金來買一條藝術家的頭髮。Sarah落重咀 頭,也只是那幾位人兄人姐的份兒。當價錢叫到一百五十,我心裡盤算着我的二百五十元藝術家費,又想起近日中國當代藝術在市場上炒得火熱,一百五十磅實在何 足掛齒,便膽粗粗加入競投?可是叫了兩次價,還是給後來居上。轉眼望見朋友仔F也在後面乾着急,才想到不如聯手抗敵─頭髮點樣分?投了回來再算。我們叫價 二百五十磅,誰知這位勁敵志在必得,竟出價三百─稍一猶疑,洋燭便熄滅了─而這位勁敵,便是在英國當紅的華人藝術家組合Mad for Real的蔡元。

成 瑤的辮子雖然名花有主,但好戲還在後頭。原來辮子不是以開始結髮的位置計算,手起刀落自行了斷,而是從頭皮計起!於是全場摒息靜氣的看着蔡元拿着較剪盡 地貼着成瑤的頭皮來剪,旁邊還有攝錄機近鏡現場直播,剎-剎的聲音,成瑤像肉椎占板上。搞了差不多十分鐘,蔡元也許也覺得太費勁,索性留着頸邊的一段沒有 剪。成瑤前短後長的新髮型,煞是好看!成瑤常說做行為易學難精,但看她的作品越做越簡單精準─只是拍賣那麼簡單,而她甚至只是坐着不動(後來觀眾問她在想 些什麼,她說在在習習瑜珈呼吸法!),卻讓藝術市場如何決定藝術品/家的命運、我們對別人(女性)身體的佔有慾共同上演一齣好戲。


楊墨的camera shy

與成瑤和Live Art Development Agency (http://www.thisisliveart.co.uk/index.html ) 的Lois Keidan談,二人都驚歎行為/現場藝術竟在三兩年之間便已開倒荼薇,尤其年青一輩在剛結束的大道現場藝術節中年青一輩的表現,既未能在藝術語言上有所 創新,更是反其道而行─表演為了紀錄。在討論會上,「performing for the camera 」變成專有名詞,成為作品說明中的一項述語,我也是頭一回聽見有這種說法。經過媒體再現的行為/表演/現場,雖然能夠博得不在現在的觀眾的廣泛迴響,但行 為/表演/現場─從反物質化開始,到今日的複製品(照片、錄象)濫觴,到底是從高度純藝術的絕谷中反回到重視溝通與流傳的人間─抑或一切只是抵不住中國當 代藝術市場的誘惑?


我個人總是偏愛以靜制動,化繁為簡、聰明又真誠作品,來自美國明尼蘇達州的楊墨(Marcus Young),選擇走到街上,以一個小時不到百米的極慢速度,打着傘、穿着長衫連續四天、於相同時段在曼城繁忙的商業區上按着同樣的路線慢行,向遇見的每 一個人微笑。是的,就是能用五十字來描述完成的簡單作品,有聲勝無聲的勝過千言萬語。楊墨不愛鏡頭,更想以最低調的方式來接近尋常陌姓,甚至不以藝術為名 ─只是這種慢行的方式對於一個繁忙的西方城市來說實在是大動作,BBC的記者老實不客氣的從他正面跟縱、Manchester Evening Post翌日更以頭版報導,鏡頭所到之處。讓普通人難以親近,原來用來遮風擋雨的傘子,在鏡頭前面竟更派用場。楊墨的想法是,這是一個可以做一生一世的作 品,在不同的城市、或許,在十年、二十年之後,還是會在路上踫到同樣的陌生人,然後對方記起在某年某日,大家曾經微笑。楊墨是劇場出身,唸的是導演,現下 的工作是St. Paul的公共藝術駐場藝術家,參與城市的公共藝術規劃,對藝術如走進公共空間、作品如何與真實的個人作即時交流很感興趣(不是擺件笨重的金屬雕塑便 算!),對時間的把握和演出的細節都一絲不拘(最記得他每晚總是讓着要早點回住處燙長衫)。而我只嫌那長衫所負載的訊息「太過中國」,而楊墨解析這是為了 更好地遮掩在龜步前行的雙腿。
(在The New York Foundation for the Arts (NYFA) 上有關楊墨的訪問http://www.nyfa.org/level3.asp?id=405&fid=6&sid=17 / http://www.publicartstpaul.org/newsletter_fall05.pdf )

龍植池


雖 然藝術節的主辦者沒有以「中國性」作為衝量和邀請藝術家的標準,但中國啊! 中國元素,還是怎樣也逃不了。認識龍植池許久,看他的現場演出還是第一次。《Light by Light》也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作品,只是把一只絳州大鼓用紅綵帶掛到頸上,在即興音樂伴奏下自轉。演出在曼城另一個文化場地Ubris(另詳)舉行,在 大堂裡用板牆間隔成演區,觀眾在二樓的欄杆和梯級居高臨下,手上都拿着寫了願望的乒乓球,待音樂一旦止息便可以投向Edwin的鼓上,作為許願的互動演 出。乒乓球零落地投到鼓上,或更多的是投到地上去,接着便是觀眾區上的歡呼或感歎。然而也許是舞台味太濃,觀眾都在看演出多於參與互動,或耳語怎麼他能不 停自轉而不頭暈。而我笑說Edwin你這太像廟裡的烏龜,而他的想法正是如此。

Patty Chang 何雲昌
因 為要演出,分身乏術而錯過了許些表演,有些我心儀已久的藝術家,包括Patty Chang, Wen Lee與何雲昌帶來的都是講座。Patty Chang 現下想擺脫舊作為觀眾帶來的期望,已很少做像《Fountain》(1999)那一些手起刀落的video performance,新作《Shangri-la》是夾雜虛構與紀實的錄象,紀錄了旅遊消費與流行影像製作的真實過程。何雲昌剛好在利物蒲雙年展的外 圍展裡擺個展,並開展他在英國抱着石頭、以逆時針方向環島一周的百多天旅程。展覽包括何雲昌從事行為藝術十一年來的攝影紀錄,加大碼的照片按時序整齊地排 列在貨倉改建成的空間裡,穿州過省的大山大水,非常亮麗,與那風塵撲撲地趕來講座的何雲昌判若兩人。何雲昌的經典作品包括把手封在水泥裡二十四小時(《抱 柱之信》出《莊子》「盜跖篇」2003年)、在河上倒吊自己抽刀斷水(《與水對話》1999年)等,英國傳媒對這種攞苦黎辛的endurance art非常感興趣。對於可以賣的行為作品,我向有保留。但那天見何雲昌滿腳污泥身披風衣,問他幹嗎要做這些作品?他只道每次完事都重新覺得生命着實美好。 作品完成了便置身事外,賣錢不賣錢與作品的好壞、真誠或虛偽,原來可以各不相干。
(何雲昌的「touring round great britain with a rock」http://amino.org.uk/current.html )


一 連四天的藝術節由Lois Keidan主持的討論會作結,話題離不開各地華人(行為/現場)藝術家在國際藝壇的定位和處境。中國當代藝術在英國炒得火熱,作為慈善組織的華人藝術中 心,到底是在推波助瀾還是坐享其成?作為拿英國公共資源推動華人藝術作為使命的華人藝術中心行政總監,策劃這次活動的Sarah Champian,早在十年前已碰過釘子。其時九七前後,中國熱蓆捲這個老殖民地宗主國,就連時裝表演也會前所未有地換成由中國女孩上陣,但問題是怎樣令 對其他文化的興趣變成持之以恆?1999年華人藝術中心乘着這股熱潮為英國華裔藝術家組織參加上海藝術博覽會,卻被接待單位誤認為華僑認祖歸宗。加上中國 當代藝術大熱只熱在大陸藝術家頭上,所以自此中心便修訂策略,以協助海外華人藝術家發展國際網絡為主要任務。有趣的是華人藝術中心成立二十年,起初中國當 代藝術跟本還未在國際藝壇上佔一席位!對當下的中國熱,Sarah想要公眾能夠分辦經濟因素與藝術水平可以是兩回事,而中心想要建立的形像是展示優秀的藝 術作品而不是中國特色。

因為早年在交流計劃上的挫折,所以一直對所謂文化交流態度保留─尤其九七前後,我幾乎可以預料作品只見紅、多談身 份政治,便能得到策展人或藝術雜誌垂青。 而同樣的共謀/供求關係亦成為中國當代藝術在國際舞台上的幌子。身份族裔雖為開展深度閱讀的必需,但作為一種具建設性的策劃策略,我總認為標籤只能是個方 便的出發點,指向的應是開放和未知的終點。就以今次的作品和藝術家為例,還有許多有待發掘的閱讀可能,例如關於公共空間(尤其曼城不成比例的大商場 Arndale)、傳統典故的重新詮釋(《抱柱之信》、孫悟空、身體髮膚授諸父母……)、消費主義、治療、身體與性別等等…..藝術節的日日夜夜,除了面 向公眾,我最珍惜的就是藝術家之間的坦誠交流,藝術與非藝術無所不談。而成瑤一句覺得香港的行為藝術語言非常豐富,真的使我對以北京為中心的中國當代藝術 局面感到釋懷。

China Show- China Power兩個展覽,有待下回分解。自家作品,則有待其他作者評介。特別鳴謝我的朋友Fred, Laura, Fliss的貼身照護,更感謝那二十二位勇於參與《我好癢》的觀眾。當然還有贊助機票的民政事務局文化交流基金。

11.13.2006

「英京忘形」


《模達紀事》之「英京忘形」

是 樂極忘形所以自從上次寫完哲人舞者之後便一去無回頭。是的,這回是攞正牌的「藝術家」,物以累贅,遇到的各式人等跟從前的校園生活很不一樣。倫敦有國際 城市的寬容,飯局上五湖四海,東拉西扯的談天說地,反正大家的英語都不寧光,說錯了話也沒有人見笑。十足TB look的我路過曼城gay village還是會被人隔岸喝罵black dyke,集性別與種族歧視於一身─然而這在倫敦卻不曾發生。恕我真的大鄉里出城,這裡的朋友力邀之下才第一次落club,所以今回寫的是吃喝玩樂而不是 文化紀事。


到過倫敦的朋友都抱怨這裡物價高昂,不是人住的地方。這回寄居在F在南倫敦Oval的家,樓下便是Chinese Take Away店子兼房東,十足local,包括會漏水的煤氣爐和漏氣的氣墊床。沒有大型超市,off license士多梗有一間係左近,wet market蔬菜水果5磅便夠吃足一個星期。周末地頭蟲朋友A安排好節目─先在社區經營的咖啡店吃飯,後到老牌queer店子跳舞。這所 Bonnington Café(http://www.bonningtoncafe.co.uk/ )是由附近社區居民經營,與其說是café不如說是大客廳,碗碟都是東拼西湊隻隻不一樣,今晚食乜餸全視乎誰家有閒操刀,偶爾是意大利菜,有時是泰國咖 哩,逢周四是素食。客廳不大,只能容下四五張桌子。三道菜式包括頭盤主菜與甜品,酒水自携,可另點鮮薄荷茶、土耳奇咖啡。我們一行六人,人是剛唸完 Social Psychology的待業青年、有人老遠從巴西來到英京搞獨立短片能操五種語言、有人是初出芧廬的藝術行政唸書的咭數有排都未還完……我最高興是沒有人 對我問長問短,問你來倫敦幹嗎?香港有什麼轉變一類客套,反正來了就是來了,理所當然。我向來肆吃甜品,大姐做的紅酒煮梨子,下了玉桂和花椒,香味有點像 德國Gluhwein,看起來顏色像紅瑪瑙,我連所有甜汁都喝光還不夠,大姐竟慷慨的把材料煮法都告訴我們,我承諾會回敬中式炒蓮藕菜單。埋單連小費是每 人十一磅,這種價錢很難在導遊書上看到,而這種經濟,也人情味十足。


飽吃一頓,有力跳舞。從Bonnington 走路到Vauxhall,原來老店就在車站附近,門外排了長龍,清一色男性。我起初有點不好意思,友人着我不要擔心,Duckie (http://duckie.co.uk/ )不是exclusive的那種店子。進店是五磅的價錢,果然是各式人等,氣氛十足平民化,中年男人都頂着大肚腩,不用裝模作樣。待了不多久,便有Joey Hateley的表演。年前游靜為女兒戲請來了「開褲檔劇團」(http://www.splitbritches.com/ )來港,我聽來聽去總不明所以然有什麼的法寶。現在才明白這種高度諷刺又要時刻爪緊觀眾情緒的表演,實在是高難度動作,也不適合在劇院正衿危坐的看。只有 夾着酒精煙草,靠在台邊在擠擁的人群中讓笑話都落到自家的頭上來才好(那晚的飲歌在大唱「咩個係queer請起來!」而成間club都不設座位)。A見我 有如大開眼界,在喧鬧之中把咀巴湊過來告訴我這些cabinet play是由art council支持的─這換在香港實在難以置信,商業娛樂與非謀利的藝術在藝展局的制度與群眾壓力下向來水火不容,但就是這種越界的創作才能使文化更多元 化地組合,刷出火花─試想一日「前進進」能在牛棚大搖大搖牌兼營酒吧加社區中心,阿詹拿藝展局贊助到朗豪坊賣笑?我心裡數算每人五磅的入場費,刻下舞池若 有三百人─即是1500磅,除了燈油火爉,七除八扣能夠讓表演者餬口的其實不多。

啊!對不起,明明是落場跳舞目及仔目及女卻又扯回到嚴肅 的話題。是的,年前在以club scene熱鬧為名的Leeds總覺自己格格不入─校園附近周六滿是低胸露背的大學女生,人人都穿黑色的吊帶小背心像露出一團肥腰,遠看真像制服!大寒冬 也是寧冒着冷風從一間夜店走到另一間最後就走到off license,校內廣為張貼的「事後」服務(即事後丸)海佈。這種只有一種形態的異性戀社交生活,很令人窒息。在曼城的藝術中心,我這個英文名字 Anthony 加TB look的東方女孩也着實鬧了不少笑話。要不是有香港朋友露我底牌,幾乎無人能夠想像我是正式簽紙結婚的。不要以為這種錯摸很好玩,A說帶我到 Duckie之後其實膽戰心驚─好像是把朋友騙了似的,幸好只是我自己想過了頭。而Duckie也是非常開放,燕瘦嬛肥,都非常自在。午夜過後,摟在一起 搔頸濕吻的既有男男-女女,也有男女和我怎樣看也不能肯定是男是女……尤其那些胖啫啫而頭都兀了的情侶,實在份外甜密。當DJ 播到happy together人人舉手歡呼,我竟覺得是世界大同─與刻下正在高度戒備恐怖擊的英京,煥然是兩個世界。

11.07.2006

原來當藝術家何以如此快活vital in paradise


還 是太累,寫不出文章,就先跟大家分享一些照片裡的快活時光。許久沒有試過一大班藝術家開心見誠的談。藝術節的安排很好,對藝術家由創作到起居的細節都無 微不致,策展的、接待的、技術支援的都各司其職。我重做了年前的我好癢,反應就是好得有點令人難以致信。一個月的留駐,重拾了自己作為藝術家的自信。

10.19.2006

模達在倫敦:哲人舞者William Forsythe


photo: Dominik Mentzos

模達紀事(在英國) 2006年10月之二

(二) 哲人舞者William Forsythe

夾 在暑假與聖誕之間,秋天是藝壇的好季節,就是荷包太小時間太短。Sadler’s Well(http://www.sadlerswells.com )連戲上演William Forsythe 與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 Rosas,只能二擇其一。第一次看Forsythe是十年前在法蘭克福,頂着隆冬的大雪沒事做,德語水皮跟不上話劇,便挑不用說話的演出來看。當時也不 知道Frankfurt Ballet什麼來頭,只見竟然有人把芭蕾舞也編排得理性如棋局,舞蹈員用的都不是感情和身體而更像一部機器,卻又計算得一絲不苟。也許是太不像美妙的芭 蕾,Forsythe於2004年被Frankfurt逐離隊。這次他鄉遇故知,便趕在這個周末來看看。

Three Atmospheric Studies 是一個以政治為題材的作品。第一段一開始,一個中年女性大聲說:「My son is being arrested」,接着便是十二個舞者穿着不同顏色的汗衫和長褲在白色的地墊上推推撞撞,有時同時抬頭看頭飛過的或飛機、煙霧或子彈,重重覆覆覆,最後 都停在兩個人夾着一個被捕示威者(?)的位置,如是者半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任何音樂或聲效,只有舞者的呼吸聲、不完全的動作和騷動中的身體,沒有表情而更 像練習(studies)。第二幕,場景換成一張大寫字枱,台上穿插着wire(都是工作人員即場用電批鎖死的有如另一個表演),中年女性大聲說:「My son is arrested」。然後是這位母親與翻譯員的對話,逐字逐句把英文證供翻成阿拉伯語,另一個男舞者在鋼索之間穿插,跟據鋼索在舞台空間上拉出的消失點在 形容一幅畫。正如視覺訊息難以用言語捕捉,翻譯甚至見證無法重構事情的本身,母親以撕裂般的身體和聲音表現因為語失而無法言表的崩潰,觸動鋼索而造出即場 的嘈音─母親最後平靜下來,說:「How do one say nothing?」像一個舞台裝置與劇場表演多於「舞蹈」的第二幕完結。第三幕換來的是佔據了四份一個舞台的板間房,打開的門有半截雲的照片,母親木然地 坐在一旁,翻譯員在她身後擺布着她的身體,佔據劇場空間的是另一把廣播聲音,是美國大兵的外交廢話。其他舞者重覆着與第一場大同小異的動作,只是這次有撞 向牆壁、有人倒下、有人在躺在地上的身體之間走過、有人想要把倒下的拉起來……其中一個個子矮小的女舞者跟着播音的咀形說出同樣的說話,逐漸加入形體動作 而變成更加誇張,與此同時有舞者拿着咪大加呼吸、彈跳,整個劇場的聲效與身體節奏像電子遊戲機螢光幕上的影像,母親繼續木然─我無法不聯想起那些夾雜着胡 椒氣味、真實與媒體殘像的WTO回憶。

我無法用六百字寫出Forsythe的好,這個以政治作為出發,以五幅圖像(兩幅耶穌釘十架的宗教 畫、兩幅新聞攝影和一幅雲的照片)作為指涉,同一個場景 的重覆出現都在從新定義與「事實」的距離,和每一個符號的另一層意思(煙-雲/ 母與子- 耶穌聖母/ 翻譯-廢話/ how should one say nothing的語帶相關……)直至現實的政治變得虛幻,苦難上昇成宗教的質詢。三個篇章緊密扣連如像一幅缺一不可的聖壇畫(altarpiece)給換 成了Bill Viola不停回捲錄像。還是場刊裡Peter Michalziky說得好:「Forsythe is an intellectual artist who approaches feeling through formal assemblages.」 從美國到歐洲,二十多年的光陰Forsythe熬出了哲人的深度。

其他評論:
一粒星
Zoë Anderson, “Anti-war dance trips over itself”, Independent, 13 October 2006.

“This political engagement is new, but Forsythe's methods are familiar, his points made through movement, fractured storytelling, layers of deliberate incoherence. Much of it is dull. When it does come into focus, it's simplistic.”
(http://enjoyment.independent.co.uk/theatre/reviews/article1868558.ece )


Debra Craine, Times, 13 Oct 2006.
(http://entertainment.timesonline.co.uk/article/0,,14936-2400756,00.html )

三粒星

Judith Mackrell, The Guardian, Friday October 13, 2006.

“This has to be one of the hardest works I have ever sat through, for within its 90 minutes, only that one harrowing maternal howl allows for any kind of theatrical empathy. The rest of the material ranges from the irritating, to the alienating to the uncomfortable.”
(http://arts.guardian.co.uk/reviews/story/0,,1921069,00.html#article_continue )

好到無星:

Sarah Crompton , “Furious, beautiful, compelling”, Telegraphy, 13 Oct 2006.

“It is furious, strangely beautiful and absolutely compelling. Forsythe has created a work both specific and universal. It is an anti-war tirade, but also an examination of how art itself works – building, layering, changing the picture, looking back to the past to understand the present. “
(http://www.telegraph.co.uk/arts/main.jhtml?xml=/arts/2006/10/13/btfors13.xml )


Graham Watts, Ballet Magazine, Oct 2006.

“Now you realise that this is a ballet of our times, representing the unimaginable human suffering of war and Forsythe’s revulsion at the uncaring bravado of his fellow Americans in the Middle East.”
(http://www.ballet.co.uk/magazines/yr_06/nov06/gw_rev_forsythe_1006.htm )

(待續。預告:Under-powered over-exposure of Chinese Art
http://www.serpentinegallery.org/2006/08/china_power_station_part_i_8_o_1.html )

模達在倫敦:黑色星期五的死人派對



模達紀事(在英國) 2006年10月之二


來英進入第二周,一切過的很好,除了有天晚上把華人藝術中心的警鐘觸動了,和一之在gay village被酒鬼隔着馬路大叫black dyke─之外,遇到的都是好人好事。

年 前在利茲讀書,總嫌北英倫的城市兩頭唔到岸(既不是繁華的城市也不是寧靜的鄉村,治安令小個子的女孩提心吊膽),在曼城生活可適隨尊便,東西沒倫敦那麼 貴,文化生活也不嫌窮乏。上次紀事說過,住在酒吧隔隣,深夜聽着高跟鞋走過、開着hip-hop music的房車駛過,也能安然入睡,大有大隱隱於市的味況。上周除了在周四晚拉着隔壁畫廊的開幕(Conroy/ Sanderson: OUT OF NOWHWERE),連忙弄了個小展覽,忙了好兩天。這回終於有機會把阿B給我在富德樓天台拍的「時光系列」端正的鑲在相框裡展出,也把謝傲霜給我拍的 「玫瑰密碼II」照片放大成車頭相大小貼在藝術家簡歷旁,看來倒像一次小回顧。還有就是把電燈投射出的洋燭影子釘在牆上,好標示出原來的長度,再把洋燭投 射出的花的影子安靜地釘在牆上,成為一件簡單的示範作品。這裡的觀眾看作品比較細緻,雖然主動走進我的工作室的觀眾不多,但竟然有觀眾來問我作品是否與佛 教有關,也有觀眾讓意幫我一把,自行把花剪走載在襟上。當藝術家當然渴望成名(不是「誠明」),但這種交流才是使藝術之所以踏實的素質。


開 幕翌日晨早搭車到倫敦,掙扎着疲憊的身體踏出Euston火車站,是早上十一時的陽光,竟有一種「我又回來了!」的感覺─然而我只曾在這裡寄居。英國近 年的經濟復甦全反映在市容上,道上垃圾少了、交通工具竟用oyster card (即八達通)、巴士也裝了路路通、天色轉晴─已經是十月天,最高氣溫竟然仍在20度。跟好友F到St. James Park在鴿子、天鵝與海鷗面前雞端唔斷,到處也遍地開花,大道兩旁的London Plane綠樹成蔭,溫室效應使霧都英倫也變成生氣盎然。縱使英國政府和企業都在搞持續發展,但成功的只是在各大超市有售的organic & fair-trade product,一樣是空運捗港兼膠袋包裝,市面就是老找不到分類回收的垃圾筒!不過話得從頭,敦倫市中心的老鋪在經濟復甦下仍舊企硬,老人尋舊路,書 店、食店、飽餅店全部別來無樣,除了原在Charing cross的Silvermoon 女書店。

與F不見三年,很是想念。F外表成熟了,白恤衫竟然燙得起骨、皮鞋發亮、披一件黑色大依,竟像個倫敦上班族,只是骨子裡還像個大孩子,敞開的恤衫鈕裡是四十寸的胸膛和一條皮繩連銀吊,躊躇滿志,遇上的也是好人好事,我但願再隔十年之後仍是如此。

打開Time Out加上道聽途說,倫敦總有看不盡的展覽、劇場,走不完的風光,令人馬不停蹄十分忙碌。短留三日,看了兩個劇場表演和兩個大型展覽,就與大家分享。


(一) 黑色星期五的死人派對

10 月13日的黑色星期五,F說同室跟朋友搞了一個劇場表演,地點在Old Street一塌舊房子裡,故事是有三戶人家同時有人死於非命,邀請觀眾作解慰飯局的坐上客。我們在Old Street附近從街頭走到街尾,走錯了起碼一千米冤枉路,才看見白色的門上有白色的字樣!推門進屋,接待處的小姐分別派給我們不同的名牌,然後着我們上 樓換衫!對,是換衫兼化妝!大概全都是從Oxfam買來的晚裝,還有假鬚、還髮。在毫無準備之下便給化妝小姐換上了一個李香琴look,然後便給編到了 Benedict家庭,我是死者的姊/妹?來賓(?)各自圍成一團團在談天,只有我們幾個餓鬼卻在着急演出/飯局到底幾時開始。擾攘了良久,堂倌(?)着 我們下樓,在剝落的天花底下筳開了兩張長桌,各自就坐之後已經是九時多,送上脆批starter之後便有一個穿黑色禮服的「演員/ 靈媒」站到台上,邀請三個不同遇害者的家人在輪盤上寫上家族的名字,然後以魔丈召喚鬼魂轉動輪盤,之後席中便有人鬼上身,講出遇害的經過─故事沒有峰迴路 轉,都是情殺通奸之類,劇情只是用來配合演出者的才華表演─於是有在場內拉wire讓洋娃娃飛來飛去、有人反白眼爬上閣仔自彈自唱、有人在兩張飯桌之間玩 空中飛人遷秋。間場時間長,演出時間短,廚房送來的都是熱騰騰的簡單菜色,可幸有紅酒任飲,在昏暗的燭光和濃妝艷抺之間是真正的派對。這幢老房子原來是律 師事務所,現在是不定期的p場,間或有人住宿,並稱這種演出做site-specific theater。Low tech特技其實唔易做,但同來的朋友感歎的是這種「玩得咁大」的演出,換在香港有觀眾肯同你顛才怪!不要以為這只是藝術家小圈子的兒嬉,席上扮鬼扮馬的 俊男美女不少是醫生律師。「演出」搞到三更半夜,結束了才是周末派對的真正好始,20磅的門卷絕對不貴!

但,演出叫什麼名字,搞手什麼來頭?對不起,我不知道。

(今日太累,待續:哲人舞者William Forsythe 及 Under-powered over-exposure of Chinese Art)

9.10.2006

然後,她來了─記Abramovic講座


終於待得Abramovic來港了,誰知,那天處理完一些家裡的事務後,頭痛欲裂。

歌德學院為她準備了講座前小聚。Abramovic從來只是書上的名字,這下子能夠有機會近距離接觸,我既來去卻不敢來,總做不出拿着她的作品集討簽名。況且,酒會早已滿是來湊熱鬧的人群,我乘電梯到了11樓,從背後看一看她,跟幾位友人打了個招呼便走了。

講座上,我能夠想到的朋友都齊集了,從小場地換到大場地(演藝小劇場)Abramovic原來毫不小眾。表演在圖片上總是美好的回憶,但一個表演好不好看,恕我直言,十居其九與概念無關,臨場表現,考驗的終究是個人魅力。聽着跟書裡讀來完全一樣的藝術家講座,我似乎只在印證這些美麗的言詞說來所言非虛,世上到底是有一個Abramovic的人物,以幾近神話的方式,真實地存在。表演曾經以驚為天人的方式,為藝術史寫上滿紙性愛‧死與血,表演用生命來打真軍,向死亡進發似乎是必然的最後出路,不是一槍成名(Christ Burden)便是一槍呼命。表演在西方的視覺藝術發展裡,屬於已成過去的70年代,進入八十年代,有什麼沒有人做過?於是不少藝術家回歸畫廊、藝術館,或平面或立體重新以物質存在來續繼藝術探索,而Abramovic也 不例外。她的作品強調與觀眾之間的能量轉化,後期那些大石頭和水晶,只是身體的假借。只是與此同時,她並沒有放棄表演而已。其實好想問她怕不怕死─那些如 走綱索的作品,需要表演者的高度集中,清楚感知身體的極限,才能向極限進發而不是一去不返。只是能夠活到做到六十歲,她的表演再不是去追求一剎的無限,而 是把綱索拉長,向時間的長度挑戰。表演如果不向死亡進發,durational performance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但durational的極限就是生命的極限(謝德慶的作品就是durational的例子),有沒有能做一輩子的作品?我問她生命與表演有沒有分別,她猛然回應道─有,因為平常的生活總不能時刻這麼高度集中的,danger bring awareness─也許是我想過了頭,對Abramovic來說,原來生命與表演之間不是一道互通的不二法門。

講座完畢,我頭痛更加劇烈,碰到許多不同的朋友也沒有情聊。並且只能驚歎,能夠請到只在書本裡讀過的藝術家來港,並且高朋滿座─這已是香港藝術學院的時代。


生活總是忙亂,如常。今天沒能到場支持在中環天星以藝術行動介入社會的朋友仔,只能在這裡作點精神上的鼓勵。臨行之前,還有幾個稿題想寫。會盡力。

讀多一點:
兩位大姐的對話,無所不談
Marina Abramovic by Laurie Anderson


順便重貼年前做「單打系列」之後的舊文一篇:

演後話

梁寶山


演後前言

回家的尾班渡輪老早開了。「單打」完事之後一直夜疲憊不堪,又因為一些在演出期間無暇兼顧而得失了的人和事,計劃中的演後談遲遲未能動筆。如此這般的又過了數周,然而右手食指第二節還在隱隱作痛,左腳的膝患如舊……反覆思量,加上觀摩了《女兒戲》的其他表演,終於寫出了這篇有一句沒有句的演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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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靈:

今天下午偷閒去了游泳,晚上又看了你的戲,現在身體竟然異常的躁動不安,抱著電腦跑到友人家渡宿,為的是想把這種風頭火勢一一記下。[1]

關於「小西」,當然是又喊又笑。你的叫床十式,當然令我笑得人仰馬翻。演出的未段你講到與父親談這個演出,說來輕描淡寫,卻道出了不少創作人的心聲。我在第十八期《PS》的「情探」專號裡,曾經和文晶瑩分享各自的母女情。不約而同的是,我們在外面是如何的肆無忌怛,回家面對老母,卻總是難於始齒。在劇場或在課室談女性主義,任你是如何的義無反顧、身體力行(例如吃不到的是臭的!), 卻總是不敢與這個教曉自己用第一條衛生巾的女人正面交峰。當中的難處,除了是因為自長大成人以後,便少有肌膚之親以外。另一個重要的心理關口,大概就是在 我們的成長過程之中,父母總是扮演倫理規範的代言人的角色,日日埋身指點。我與媽的感情雖好,但至今還是不能擺脫這麼的一個夢魘─在夢境裡媽看見我跟人做 愛!我知道這是對我在現實裡的愛慾監控,但有趣的是它有時亦會在我演出期間重訪。故而即使是因藝術之名,對著老母談性,多少存有一種犯禁的意味,面對著她 們,性絕對不是能夠以談判方式處理的問題,更枉論以身試法了。

演後座談我向你提出學術與藝術的質問。這其實多半是出於自己的困惑─理論還是實踐、學術還是藝術?像我這樣想評論與創作兩邊走的,除了發覺往往是知易行難,或眼高手低之外,兩者之間應有更錯綜複雜的關係。尤其在社會科學的後設研究/論述方式,與創作的先入為主或個案挪用之間,比起單單從事其中一方面工作的朋友,我們對自己在「藝術」和「學術」上的要求總是更加顧慮萬全。我常想,如果藝術是一種假設(放在表演裡,表演就是生命的「斷章」[2]),那未在劇場裡的你和我,是否對學術/理論的一種背叛/出軌?老實說,我覺得你今晚的文本還是說教味道太濃(無論對男女觀眾都像是性事再教育)。訪問對象/故事主人翁的取樣,隱隱有著女性主義者對「一般人」的典型化(例如潮州人就必然是壓抑女性)。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因為個人閱歷的問題,你口中她們的故事和疑惑(疑惑產生自訪者提出的問題),都是意料之內,說教意味太重。我的作品經常處理性別議題,於是便被人對號入座成為「女性主義者」。其實我讀得書少,這五個大字我真的不敢高攀。另外我亦常想,女性主義在父權/傳統性別價值前雖然是法力無邊的護身符,但許多女性主義者那種「等我教曉你做女人的道理」的架勢,不也是一種自外而內的價值灌輸麼 [3]?女性主義()的道德威嚴,不又是在製造一種新的女性典範麼?如果女性主義是關於(個人)解放,我真的希望這都是我的錯覺。

委實太累了,為免語無倫次,大概應到此為止。

祝明晚繼續演出成功!

梁寶 21.03.03 (小西們的故事首演翌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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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仔(也給家榮)

你問關於情慾可會是我單打演出要探索的其中一個重點。

關於單打中的身體和性別,我的老問題是「身體除了性還有什麼?」


以文字處理身體,總是隔靴搔癢。從前在學院帶過有關性別的課會對學生說性是一種溝通、 身體髮膚除了性別定型之外還有許多的可能。然而課堂和書本都只能「得把口」,考試和導修如何測試大家「去陽物中心主義」的身體力行成積?當性不以器官為 界,所有的觸碰都可以是性的表達。《我好癢》得矇幾位女觀眾寬衣指點,更是初嘗個別TB朋 友點到即指的埋身燙貼,為我解答了書上讀來的疑惑。沒有《蜘蛛精》的紅線或《我好凍》的冰塊,馮藉的只有無形的白花油,肉搏真正埋身。但事實証明,大部份 男觀眾對身體的想象力始終與女性有差別。除了個別情不自禁摸胸索吻的外,大部份保持禮貌的男觀眾都乎似在努力與乳房和私處等地方保持區離─這一卻適得其 反地強化了這些部位的性涵義。

關於情慾或者慾望。

這可以說是我自2001年與家榮合作做「陽台」[4]開始的轉向。用藝術來講慾望有它的方便。起初介入家榮的演出,是要與他認為人生也是一種(性別)角色扮演(非常Butler的說法)來個對比。因為我認為表演反而也是一種真實,是個體生命的一種假設/借。誰知還是鬥不過惹內文本的魔力,和家榮挖盡心思設給我的性別陷阱。演出使我身歷慾望的規條─凝望vs. 現身 ─我選擇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現身─慾望這個中文說法真的非常貼切,觀看的可望不可即,它的感觀形式給一語道破。當然,我對自己的演技是不政恭維,但客觀的事實是觀眾對你目不轉睛話你好靚(真多謝徐藝的形象設計)─「扮演女性」換來對作為慾望對象的新體會,是我前所未有的。過後叫自己對這種發現哀矜勿喜,但結果還是對自己的身份/角色重新估計。這話希望說來不會被女性主義者拿作話柄,但事實是我開始重拾老早喪失在女性主義教條之下,自甘墮落成慾望對象的愉悅。

所以「單對單」的原意真的是「借表演與觀 眾搞肌膚之親」,是「陽台」的反面。「陽台」的兩個版本,觀眾圍繞演區而站─你看戲的同時也在被看,你不能苟安在黑暗的席上偷窺,再者所有草吹草動都被群 眾監控。然而今次單打的遊戲規則就剛好完全相反。像《蜘蛛精》,雖然沒有標榜它的「情慾」成份,演出亦沒有裸露。但那個要求觀眾把紅線球塞入我的口裡的動 作,其實也夠「色情」了!慾望得待觀眾自行拉扯─投放得越多的,回報就更豐富。也許是脅著凡谷「演者工作坊」的餘威,《蜘蛛精》對肢體的賣弄,和劇場元素 的計算,使作品概念過份完整,甚至反客為主。於是到了《我好癢》,誠如小春所言,我是選擇了以靜制動,並把無必要的元素去掉(除了是含在咀裡的玫瑰仍舊畫蛇添足外)。 把身體完全的交付給觀眾,在狹小的空間裡,大家的一舉一動都能捲起千堆雪,對自己的愛惡嗔癡不能不坦白招供。而那種靜而能觀的狀態讓我感官開敞─我知道觀 眾口袋裡手提電話在震動、舒歎的鼻息、或更多的不知所措。在跟詩靈的分享中說過,對我啟發較大的是那幾位把衣服脫掉的女觀眾。而從過後的回應裡,我相信這 數分鐘的獨處,觀眾對自己的重新發現(例如性取向),遠比對我的發現重要。

去年讀Amelia Jones講關於表演和身體,她都認為男性藝術家縱而偶有性別越軌行為,但比起女性藝術家總是守身如肉得多─女性藝術家敢於真身上場,但男性藝術家多半是猶抱琵琶半遮面。你和我和詩靈都很期望「單打」和「小西」能來一次男版,比較一下大家對女體和男體的接受和禁忌程度。

梁寶

2003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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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瑩(也給May)

關於女性和表演。

多謝你向我提起大野洋子。其實我在大三/四摸石過河開始做表演的時侯也曾翻過她的書。無可否認《Cut Piece》是件震撼的作品,亦是她大部份天馬行空,講求詩意和襌的「指引藝術」的異數。《Cut Piece》 令我印象深刻的不是背後關於強暴的比喻,而是黑白相片中她那跪著的雙腿─是一個多麼的屈從的「東方」女性形象。我對她的生平並不太熟識,只是覺得活在六十 年代美國的東方女性,大概難以幸免於去扮演「東方人」的角色。在不能除去這一層閱讀的情況下,我寧願選擇更能直指表演與生存狀況的其他參照。

但對我影響較大的始終是Marina Abramovic,特別是她1974的表演作品《Rhythm 0》。關於暴力/美、完全的奉獻/宰制、生命/死亡。一大堆老掉大牙卻又不能掉以輕心的話題。Marina Abramovic 對我來說有著一種無堅不催的攝人力量─儘管我再無還擊之力,這畢竟仍是我為你劃定的一場遊戲。前陣子做完《我好凍》,在伊貓上跟朋友作的中期報告,我曾經寫道「I am your mirror」,我想成為觀眾慾望的鏡子。這是拾人三手牙慧的說法─Nan GoldenVelvet Underground的這首歌為自己的影集命名。想不到寫著這篇後話時,再次與她不期而遇:「You become a space, a space in which the public can project onto the body. […] There is the desire, but I am not affected by it. It is similar to being in a meditative state for Tibetan monks, so that if you really concentrate, then you can leap into a higher self. It is through that leap that you are transformed into a mirror for the public’s projections, so that whatever is projected onto you, desire, fear of death, whatever, you can react against by simply jumping into this higher self.’ [5]


都是我在介說文字裡的「真正的一人一台戲」、「你會選擇避之則吉,還是為所欲為」誤己誤人,以致阿May在電郵中的認為我的演出中的互動是掛羊頭賣狗肉。那裡是真實的盡頭、演出的開始?如果演出是完完全全的任由觀眾參與,那還是不是一個演出?這些問題,我在大學時代早已想過(都是陳育強老師的提問)。表演本體論的後設性問題當然是重要的,然而在作為藝術家時侯,對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我寧願避之則吉。因為在表演的當下,這些問題往往都是無關痛癢的。而經過兩次試驗,想成為觀眾慾望的鏡子這個目方向才越來越清晰。

梁寶

(2003325)

詩靈:

忘了回應你上次問的白花油。

白花油在這個演出裡是一個呼之欲出的註腳。跟我舊作中的樟腦一樣,都是非常本土的童年嗅覺記憶。至於白花油的婆仔/女性聯想和近解─倒要考考觀者的娛樂常識─當年劉嘉玲被拐,盛傳其中一種被虐方式就是被人用白花油滴向下體。女星的裸體成為被勒索的工器,都只因為我們的過份珍惜。那麼我想,大概最佳的破咒方法,就是自行為身體解嚴。在這種策斧底抽薪的策略,可以說是啟發自何春的貞操說。

除此之外,個人的因素也相當重要。我想我 多半也有點自虐狂,當我看見觀眾一邊涕淚齊流,一邊對我的苦難之軀久久不能下手時,我有一種莫名的快感。我近年的正職是研究員與藝術行政人員,都是為藝術 家作嫁衣裳的角色。與藝術家工作,過程往往如履薄冰,唯有盡量克盡己任。於是便開始反省藝術家的為何物?─為什麼藝術家的看法就比「普通人」矜貴?為何藝 術家的自我都是如斯的極端自大?這種心情十份矛盾,亦沒法排解。前幾日細心重看自己的表演,才猛然發現原來是一種假借與報復,要從觀眾眼裡對重新肯定自己 的藝術家身份,並假手於別人來發洩對藝術家的不滿。這正是表演能給我的治療作用。

梁寶

2003324



[1] 指的是「女兒戲」中由鄭詩靈創作及演出的《小西門的故事》,分別於2003321-22日於牛棚藝術村前進進劇場上演。文中部份為21日晚演出後的即時回應。

[2] 我常強調表演的真實,是生命的當下呈現。它不同於「真實」只在於它有像於在表演者的生命線上捲劃出一段時空區域,然後把它寄託到別的敘述或時間裡去。套用Marina Abramovic “I think that performing is about the creation of a construction, the removal of the ordinary self and the insertion of the metaphor” (p. 31)

[3] 去年在英國就讀的Leeds University是個女性主義陣地,日日迫接受女性主義的再洗禮,我開始疑惑,當女性主義成為主流,它的顛覆力量還能在那裡派上用場?又,女性主義者也不過如西蒙波娃所說的女人一樣,是learn to be

[4] 「陽台」這裡指的是20015月由廿豆‧盒子畫主辦,於香港藝術中心麥高利小劇場上演的的「陽台三台」當中我與鼓家榮合作的《空夾克 9 +/-》。文本取材自尚‧惹內的《陽台》和《繁花聖母》。其後同年9月於澳門婆仔屋再行改篇重演。

[5] “Role Exchange: Desire, Beauty, and the Public – Marina Abramovic in conversation with Anna Novakov” in Anna Novakov ed., Veiled Histories: The Body, Place, and Public Art, San Francisco: Critical Press, 1997, p.31

9.07.2006

懨悶與熱鬧錯置─短評「包法利的夫人們」與「道德神經:光之戲謔曲」


模達紀事20069月之一

又 是好奢侈的一個周未,連看兩晩演 出。應要納悶的貝克特太過熱鬧,應要熱鬧的「包法利夫人」卻嫌太過納悶。是導演錯估了香港觀眾的能耐還是我個人的口未太過特別?兩個都是港台合作的經典重 溫:「包法利夫人們」從福樓拜的小說出發,由林奕華挾着「愛的教父」與台灣年青演員一同載譽歸來;「道德神經:光之戲謔曲」是「牛棚劇季」「台灣x香港x貝克特」的首個演出,台灣導演符宏征從慎密的文本裡加插了上帝的代言人,由香港演員梁小衛擔演。

貫穿整晚演出的,是讀白(原著-先是第三身的旁述、逐漸轉到第一身的獨白和對話/ 以法語為首尾-敘事)>電視節目(各不相干卻又千篇一律的窺秘八卦訪談/ 國語為主,間或夾雜台語-片斷)>音樂/ 歌曲(間場/ 氣氛)─的基本程式。這程式總共重覆了十五次,既為小說人物尋找今日的替身,強化慾望/消費主題,又刻意做成間離效果,觀眾一旦投入情節旋即轉台(語言/ 場景)。透過戲謔訪談節目,說穿今日媒介(以至舊日小說)如何從「上流社會」「名媛淑女」「紳商名流」身上窺人陰私的心理補償,讓尋常百姓活得好過一點(在「當瓊瑤遇上福樓拜」一場更以夫子自道的方式帶出)。而在這種慣性收視/強迫收看(教室場景)之中,讓「包法利夫人」的悲劇不斷重覆發生。「包法利夫人們」從法國(法語)到台灣(國語/台語)再到香港(廣東話),算是一個頗為忠於原著的改編,幾個貪慕虛榮、玩弄感情和受命運擺佈的角色,化成電視八卦,俾足戲份再三登場,並且「死唔斷氣」三個小時足本放送。

然我不是電視精,就在這種林奕華程式重覆到第六次─由陳煜明扮演過林志玲,幽幽地在課桌上唱過「金盞花」,以其個人魅力把原著的蒼涼推向高潮以後(而服裝都暗暗地掛上了prince tag),我實在再笑不出來(尤其是那場讓戴旻學來耍猴做瑜伽的「性福」,就實在太反高潮了!)。從同場觀眾不拘言笑的靜默中,我猜想在場的電視精實有限。這種失效是導演的捉錯用神,還是在重覆的沉溺中不能自拔?在「男人愛美麗女人愛名牌的物慾層級」都交待清楚過後,餘下的場次都只是拖延劇情(原著)。除非是要製造機會讓這十二位年青演員各顯身手(見場刊中莫子儀「台灣演員訓練與出路」一文),實在未能說服我幹嗎需要長達三個小時的胡鬧。

(非常)林奕華的印象,恕我跟不上時代─一直還停留在《男裝帝女花》(1995)的年代─但亦恕我直言,林奕華對女人的了解,仍不脫《兩個女人一個靚一個唔靚》那一堆高跟鞋和貪慕虛榮西個大字(在「女人愛把女人當鏡子」就似曾相識)─只是多了點同情心和說教的語氣而已。林奕華擅於花言巧語(一如他的散文,實在文采非凡),卻不是說故事的能手。縱觀全劇,本來不乏蒼涼動人之處,尤其兩次獨唱「金盞花」,都是原著與電視劇情的交叉點(加上瓊瑤襯底),還有「包法利夫人回來了」,既特顯經典文本的承托力,也看見導演攻於心計。或許那些重覆的情節成功的地方就是要讓觀眾納悶。像無人的深宵打開電視機胡亂轉台,還總是一式一樣的胡鬧的電視情節,與按制的人無關痛癢,一樣的寂寞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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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對貝克特太多既定的想法,也許是因為宣傳照片的浴缸太引人遐想─我想起塔可夫斯基的《潛行者》在水洼裡行走漏滴在大衣腳沿的水,想起蔡明亮電影裡那些總是不明來歷的水。上回「333神曲」日本導演佐

用竹筒點洋燭(不要忘記牛棚是磚木結構!),已經看得我捏一把汗。坐在第一排,除了看戲,我實在不能不驚歎牛棚作為一個小劇場的靈活多變又敢於冒險,活化了古蹟,更新了小劇場的可能。這回又在劇場放水,那些重重地橫在頭上的古蹟木樑,不嫌礙眼,反而成為投映字幕的屏障,把演區原來有限的深度拉出了前後層次。

一個小時的演出看(四位)演員在台板上水花四濺,非常戲劇化的光影和音效相比起原著裡極端簡約的安排,我以為「道德神經:光之戲謔曲」演來實在有點太過熱鬧。貝克特原著裡由燈光到音效節奏緊,沒有一樣多餘的設計,光變成上天/命運的隱喻,對演員的身體聲音發號絕對命令(有光才有說話權),讓兩女一男老調大牙的情慾拉鋸,成為只能自說自話的甕中之鱉。符宏征的改編,讓水分擔了光的支配性地位,也讓演員(黃淑媛、周品辰、孫梲泰)從甕中解放出來;更加入了上天的代言人梁小衛。這些改編是否因加得減,還是推陳出新?像梁小衛這個多功能的代言人,在監視者/ 上帝/ 救生員/ 教練/ 說唱者之間進進出出,加上演員本身的形象性格又太過鮮明(或許是對香港觀眾而言),反而令上帝/命運的不證自明和無處不在的本質變得支離破碎。我看的場次,兩女一男的演員表現的勢均力敵(只是黃淑媛有時稍稍被孫梲泰的體形遮擋了)。但我更期待的是水如何可以不只是道具或更抽象的隱喻,而跟演員產生更密切的身體關係。觀乎許些動態和呼吸的轉節,導演似乎沒有讓演員從水中汲取更大的能量,尤其那些窒息前的讀白、有水跟沒水也是同樣的身體反應……水無寧是把情慾/道德掙扎的拖泥帶水/不能自拔形象化地表現出來(男演員在浴缸中重覆爬起-墮落),卻未能透過演員的身體呈現在三角關係裡那種自我沉溺的孤獨感,也未有發揮重覆的最大功效,於是三人最後同時在浴缸中看見/發現了對方,那種恍然便來得缺乏說服力。是導演刻意的手下留情(符宏征說他想要把力調較成不同的層次)還是別有用心?還是坐在觀眾席上的我因為沒能沾上一把水,所以沒有踏着兩女一男的道德神經。

改編經典是困難的,因為作為觀眾和作為導演,同樣有太多既定的想象。本文

19世紀法國現實主義小說家與20世紀戰後荒劇祖師放在一起談論,也只不過是因為時間的偶遇,別無其他。

台灣「動見体劇團」

「道德神經:光之戲謔曲」

前進進牛棚劇場

200692-4

(「背住貝克特─超越語言的極至」917)

「非常林交華」

「包法利夫人們」

文化中心劇場

2006912日、59(晚上730)

93日及10(下午230)


(另:本文寫來可能重手了,但我相信對於已有一定知名道和經驗的導演朋友來說,老實說比比起吹噓更珍貴。見諒。)

8.19.2006

藝術‧在行動以前的三思(天星鐘樓之不是報導)


模逹紀事20068月之四

天,大雨。

在不太有準備的情況下做了一個表演,沒有圖片,但大概各間主要電視台都已把它拍攝下來,成為擱着沒用的footage

今天是抗議拆毀中環天星小輪鐘樓的行動,下過大雨,到了中環,已經滿是攝影機和記者。我在躊躇,雖然來之前怱怱到雜貨店買了「道具」,但臨場還是在做環境評估,到底容不容得下一個靜態的作品。Ger已 搶先在地上用粉筆寫上「時間‧比我們想像中的沉重」,然後拿出一個古老鬧鐘,讓其重量把伸直的手拖累、下垂。這大概是她的第一次,站在人群與攝影機之前, 做一個行為創作。我從來不喜歡攝影機,不是怕上鏡,而是擔心給攝去的影象在他人的記憶庫裡只能成為不求甚解的斷章取義,永不超生。行為作品,應該永遠只屬 於當下。而團團圍住的攝影機,往往也成為了阻隔觀眾的屏障,令作品無法以當下的存在與人靠近。已是245分,藝術「配合」行動─我正在想。主事的朋友過來想我也能逢場作興,喟,扮下鐘樓,比人影下相,放底啲藝術家身段,唔好咁執着……

對於藝術,我不能不執着,這是我的本份。我沒有像KY般的身手,可以即席為路下在鐘樓前留個像樣的速寫;也沒有粉紅A的才氣,可以把對城市的懷戀化成動聽的歌;對於鐘樓,我覺得自己可以說的故事不動聽,也沒有表演街頭劇、play back的衝動。我從來很佩服會在集會上做行為的朋友,但更質疑讓圍觀的朋友一頭霧水,對運動的成效會否還比不上多喊一句口號多寫一篇文章(怎樣解釋美輪美煥的維多利亞式假古董犯了什麼錯,怎樣蠶食我們與歷史的關聯….)。口號式的作品或讓市民拍照的icon亦往往只能以濫情收場……點火、放水、流血見紅……越過了界線的殘局還得要主事的朋友來收拾。搶了新聞的鐘頭,藝術家被重塑成瘋子的形象,然運動還是原地踏步。

我繼續躊躇,已是250分。我好歹要做個決定。選擇站到那些貪婪的攝影機中間之前,我得自我反省:這是不是一種搶鏡的小動作(尤其Ger已經站在那兒)、方法會不會太直接濫情(鐘樓>)、有沒有預留氣量給最通俗和最深度的閱讀……鐘樓、歷史,關於時間,都是我近期創作的思考,這實在是一種千載難逢的誘惑。我得事先原諒自己作為一個藝術家的貪,並且相信一個真誠的作品能感動自己感動別人,才能跨出這一步。

鐘樓敲響三點之前,我站出來了,靜靜地。我用右手的食指指向將要出發遊行的時間(下午四點),秒針給卡着了。攝影機想要捕足鐘樓與我手上時鐘的差距,一輪急劇的快門過後,便復歸平靜。秒針時刻在我的指頭上微微震動,我的呼吸、我的輕微勯動、下過雨後地面的濕度、蟻(?)爬在我的足裸上……我真切地感到時間的流逝,時快時慢,時重時輕、時冷時暖。我感謝viola、丸仔的耐性,陽楊的機靈報時,也感謝在我身旁刷過的路人。15分、30分、45分,鐘聲為時間下了註腳。4時,我以最不戲劇化的方式完成了不動的動作,但仍舊把手指在4時的刻度上,跟隨大隊上政府總部。原來短短的路程花了30分鐘,時鐘在450分重新運行,誌記着運動的時間,對留住歷史的時空交叉想望。

遊行過後,大家各自歸家。我不知道這一個毫不煽情激動的作品,能起什麼作用。除了我自身與時間的觸碰以外。



更多討論,正在立媒體進行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article?item_id=147603&group_id=48

8.14.2006

看宇宙連環大爆炸

這已是第幾屆的「I-D兒女」?

說來真有點像TVB的藝員訓練班,看着換成青年導師(Walter)、同門師兄(小春)同台做戲、那種共同渡過的情誼,坐在觀眾席老遠的我彷能清楚聽見三十多位青年演員在戲裡戲外的調笑聲,我更加能夠看見在炎熱且漫長的前進進酒吧、將要各奔前程的暑假裡,戲劇使人親近,親近更甚於兄弟姊妹和戀人。

且不要跟我對演技討價還價,宇宙連環圖的動人之處是那一台蠻勁,那種在工作坊裡磨爛蓆集體拼發出來的想像力,我們的青年朋友記憶裡的時事符號,沒有大義然的樣板,也絕不是置身事外的冷嘲熱諷,他/她們既願意相信理想但同時又明白現實的無奈。於是我愛死那個痙攣霍金,不再是向青年灌輸積極人生的輪椅天才;那些步伐未必一致但能量爆棚的DOWN DOWN TWO鼓聲;脫衣舞孃的誘惑遠不及大型表演藝團;害怕成長而又鬼靈精的妹妹;跳出劇場走進現實(晚晚放煙花的迪士尼,隔鄰上演的歌聲魅影)……我們的青年朋友想法並不天真,在成年人筆下的那些典型青年原型(理想成為藝術家科學家)都曾努力找尋出路,卻沒有百折不朽的勇氣,而是在妥協(棄物理選藥劑/ 不被藝術系取錄)和灰色的現實(老竇失業阿媽走佬/ 回到家庭)中成長。故事的兩個結局,前者逃避愛情的交託卻成全了自我,後者浪漫卻兩敗俱傷,都是同樣的失落。

宇宙連環圖以最熱鬧的方式,集工作坊朋友仔的大成為文本的骨架增磅,以超爆的能量演活一齣最灰的青年劇場。看「宇宙連環圖」令我看得哭笑不得,因為我無法停止自己去辯認這些曾在我的成長和現實裡彷彿都曾碰過的身影,阿Q就是Y、阿智就是阿Chi、阿恩就是2……全部都是活脫脫的寫照,而且都是曾經。藝術讓人解放,現實卻讓人失落,無論工作坊過後,這些朋友是不是要成為藝術家,只要都曾因為劇場而找到自己的想法,其他的都並不重要。

iD兒女之「宇宙連環圖」

2006811日至13

香港文化中心場劇

《髮語》─谷文達的舉輕若重與梁美萍的舉重若輕(定稿)


模達紀事20068月之一

這陣子看展覽有點像趕廟會,一個未完另一個又起,而且檔期短有如車輪轉,連展品與展覽名稱都相撞。

這次香港藝術館獲亞洲文化協會捐贈「國際知名」中國藝家谷文達的作品《聯會國》,便翻出香港藝術家梁美萍的舊作《記憶未來》,把兩件同樣用頭髮造成的作品放在一起展出,介說文字中還提到另外兩件用頭髮造的本地創作(方詠甄和周穎詩作品),是為展覽添上一層本地語境也好,是讓國際不知名的香港藝術家韜光點也好,總算是一次遲來的cross-over

谷文達起用人體遺物(human-waste)幾成商標,前作《二千個自然死亡》,收集了寄自世界各地婦女用過的衛生綿,連同非常私密的附函一同在藝術場館裡公開展出(該作品曾於1993年來港於大會當低座展出)。先撇開女性主義對男性藝術家借用女性人體(遺物)的有效性不談,這件藝術家不動聲色,只是讓生理遺跡輕輕的、如實的躺在枕頭上,借藝術之名,讓我們重新審視我們不曾審視的每一個個體的生命流轉,充份「利用」了人體遺物的特色。

這次展出的《聯合國》如果筆者沒有記錯,應是在港展出的第三次,第一次是來湊97回歸的興,翻鴉片戰爭的舊帳,第二次是廣受爭論的展覽《蛻變與突破:華人新藝術》。不同於那些安靜地「死於」展場的衛生綿,這次是由藝術家來搶白,把原來是輕於鴻毛的頭髮反地心吸力而行,「臘」成如祭帳一樣可以垂直吊掛的「紀念碑」(monument),既沒有讓頭髮自己說話,還要拼寫出不能閱讀的文字(類語言pseudo-languages),堆切出一幅一幅不求甚解的文化符號。整個系列相對可取的元素,反而是那些用頭髮造成的磚牆(不屬是次藏品的部份),同時象徵文化的混雜性(髮色)和排拒性的邊界()[i]「聯合國」創作理念的理論基礎矛盾(我真箇弄不明白谷氏所謂「double otherness」、「subject represent subject」怎樣講得通?又實行起來有什麼驚天動地。)「聯合國」題目與理念說來是十分的世界大同(普同主義-universalism),然而實行起來卻對人家的(other)歷史文化不求甚解、賣弄中國特色(那些書法字樣、頭髮混和着膠水產生的類水墨效果、中式傢俱、穿着紅色長袍用毛筆在老外面前寫大字)……口號式的烏托邦理想(以混雜不同髮色來超越種族差異) [ii],與作品紀念碑式規模磅礡氣勢只是欲蓋彌彰,放諸後911的世界新秩序裡(作品打算選在美國作為最後一站?),尤其天真。同樣是人類生命新陳代謝的遺物,除了文化政治之外,作者原意還想透過這件作品處理生物科技的文化衝擊,這在Damian Hirst Marc Quinn之後,更顯得明日黃花。 而那些鑲在椅子裡的浮雲,和劇意營造的宗教感,更是畫蛇添足。整體來說,《聯合國》既欠缺對處理物料特性的智慧和文化敏感度,和對深入了解不同文化歷史語 境的誠意,流露的更多是藝術家個人要趕在千禧年橫渡五大洋七大洲的粗大的野心。始終覺得谷文達的竄紅是政治因素,走的是華人藝術家在海外的下下策,藝術成 就名過其實。

年前錯過了梁美萍在大會堂展出她的《記憶未來》,朋友之間,都知道她「織少成多」,日夜編織這些頭髮造的小鞋好已經好一段日子,卻不知道她這一織就是成千上萬,2002年的報導,以「震撼、攝人」來形容[iii]。擺滿大半個大會堂展廳的小鞋子,都向着同一個方向,觀眾必須脫掉自己腳上的鞋,以親身參與充填鞋/孩子不/在 的句式,如像一道儀式,等待觀眾去完成。參觀藝術館《髮語》的那天,剛巧遇上一群幼稚園生,由於秩序的緣故老師沒有帶孩子進場,於是這群孩子只能在展廳前 吱吱喳喳的探頭張望,尤為可惜。也有其他較幸運的孩子,進門之前都在議論紛紛說鞋是石造的,進門之後才相信全都是頭髮。我不知道梁美萍在收集頭髮的過程裡 有沒有把份屬不同物主的「原料」個別處理,但近觀每一只小鞋的大小和髮色有異,我彷彿能從缺席中感受到個體的(曾經)存在並對差異的尊重。從向前的步勢繞向小鞋的後方,我看見的是一群黃口小兒!沒有文化符號的濫用堆砌,《記憶未來》以極簡約的方式讓物料自行說話,輕與重、生與死、存在與缺席、未來抑或回憶、頭頂抑或足下,如一對孖生兒無針無線地緊密地連結髮在一起。

如果《聯合國》的以色列觀眾認為作品指涉德國對猶太人的大屠殺,那麼梁美萍這些表面看似寄情母愛的小品[iv],沒有紀念碑與世界大同的自我宣稱,在個人與大歷史面前臨行密密縫的嘮嘮叨叨,卻更加語帶雙關(Auschwitz[v]集中營裡那堆積如山的鞋,和頭髮所誌記的死亡/小鞋指向的未來),為創傷添上語重深長的祝福。香港藝術家作品以「隱私性」見稱(張頌仁2000年為威尼斯雙年展的香港策展時語),梁美萍這件規模宏大的作品實屬少有,卻不知何故未得藝術館青睞,作品未獲藝術館收藏。想親身體驗《記憶未來》的朋友,請勿錯過展期。


《髮語》

香港藝術館 2006714日至108

谷文達網頁

http://www.wendagu.com/home.html

An Interview with Gu Wenda by Joan Kee, July 30, 1998, Bar 89, New York City

http://www.asiasociety.org/arts/insideout/gu.html


[i] 另見高名潞:《牆─中國當代藝術的邊界》。

[ii] ‘[…]this single body material will be transformed into “multi-cultural hair”. I call this a “great simplicity” which will transcend to a “universal identity” .’見藝術家自述:「THE DIVINE COMEDY OF OUR TIMESa thesis on united nations art project & its time and environment(http://www.wendagu.com/home.html )

[iii]馮少立:『「記憶未來」一項龐大的裝置藝術工程』,《大公報》2002106日。

[iv] 此處我亦卡爾認同作品可有「一種對博愛的虛妄的見證」的解讀,卻不認為梁美萍作品的強項在其「理性」。見其「小鞋子、香港腳、長毛」一文 (http://home.kimo.com.tw/arthkcriticism/e%60lmp.html )

8.11.2006

黑與靜


看見圓月,我抑鬱,從前並不這樣。從前月圓,我會變狼。

我想沒有人能夠理解我的鬱悶,因為沒有多少人曾經看見月‧光,在香港。不是舉頭看見而是月映在地下的光。

庭中如積水空明,蓋竹柏影也。

我從前的浴室,水的倒影,正好看見月光。躺在舊居的床上,菱角山上露出的月,從山的一端到另一端然後夜央。

沒有人能夠明白屋前一火街燈替我點上的焦慮,街燈是如此地橫蠻無理的躺進我的睡床,互相輝映在光面的瓷磚外牆。還有鄰家的白光管。我討厭白光。

這個城市失去寧靜。自從車廂都裝了路訊通,世界便變了。對於光線,對於聲浪,知覺能力的觸感,徹底地變了。城市迷信燈光,因為只有看見,才能管理。

而清茶啖飯,也是同一道理。當味精成為菜餚的必備,誰的舌頭能知道菜的真味?當油污大魚與抗生素鮮雞成為壽宴的必然,有誰會想到這是折福的咀咒?

當日落以後,靜與黑不再是本然。熄燈行動的失敗,其實更多是緣於香港/人對黑夜的陌生。當二十年前在市區的街頭仍能以肉眼見到銀河。幾多中國文學裡的月影都成了課本裡的廢話─當我們的孩子都再沒有享受黑夜的幸福,日落以後還是被聲影充填的時間,月影只是抽象的形容詞。

我失去了月,尤其在月圓的晚上,我只見燈光。我鬱悶我執着。

8.06.2006

生命歸於寂滅


「常懷革命志 永存赤子心」

看見傅老炳遺容枯槁,忍不住下淚。

下淚其實不全為傅老炳,而是死亡如此地活生生的擺在眼前,病苦沒有掩飾。

回程時我的同伴在巴士上幽幽地跟我說,當年碰上我,是傅老炳鼓勵他─「上喇!仲諗咩野」然後是在六四吧的好一段日子,老炳看我們談情。如果要我記住傅老炳,我會記得他抺杯子的手勢。

生命是無盡的牽連,如一張羅網,死亡是暫時的斷滅,生命只是剎那與流轉。願老炳往生極樂。

為大樹悼亡(附遺照)




沒有八號風球卻刮起十號的風,小島罕有地迎面受襲,裁在盤裡的細葉榕連花盤也爛了,窗前的鳳凰木被折了枝,果實正荗的蕃鬼荔枝給打落了不少......還 有盜匪趁風打劫,有兩戶鄰居給搜掠......剛聽見新聞的塌樹消息,心裡一陣惡兆。原來是鴨脷洲的老橡樹不敵大風,倒下了!這棵屹立在街坊福利會旁的老 樹與我有一面之緣,印象深刻,前人把樹植在福利會旁,為街坊遮風擋雨,長得比街坊福利會還要高,實在有着常民的智慧,人看着樹長高樹也看着人一代一代的成 長、老去。可惜現代城市建設迷信水泥,大樹根部被遮得密不透風,難以落地生根,只有一味向高發展─於是這次便不幸倒下來了!勘與這鴨洲樹媲美的橡樹我只見 過一棵,就在沙田瀝原村一個偌大的花舖裡,而同區的鳳凰木也長得特別高特別美,舊屋村保住了城市的一點綠,希望不會隨舊區重建而消失。

鴨脷洲樹王遺像,攝於2006年5月13日。大樹終於8月4日。我為大樹默哀。希望中大的老樹不會被乘機「清理」。

7.24.2006

天色好孤獨


藍天白雲,我神經錯亂覺得孤獨
渴望解脫欲望卻遏而不止
有時想狠狠地做一場愛有時又不
夏天越是如此
炎的七月 有無盡的天

7.23.2006

觀「孔巨基」頭暈眼瞓


按: 這個周末好奢侈地連續看了兩晚戲。周五看鄧樹榮導演藝學院同學演的哈姆雷特、周六看進念的恐巨基三字經音樂劇,各有所感。好戲看得人熱血沸,爛戲看得人頭 暈眼瞓。前者看出了香港的希望,後者看出了藝術的悲哀。香港的演藝市場開始成形,同一晚文化中心的兩個劇場均坐無虛席,大舞台演歌聲魅影觀眾衣香鬢影,戲 演得怎麼樣我不得而知。小舞台演bear stage的沙劇名著,年青演員功力有欠老煉,唯是久未有看過像這位陳健豪般享受演戲的演員,我坐在頭排,深受感動。正劇自有嚴肅的劇評人撰文,鬧劇我這就不妨跟大家分享。


我必須要說明,本文寫來不是藝評而是懺悔─哄騙了一大班朋友真金白銀看了一場只比中學生搞的胡鬧劇好不了多少的爛show。並先旨聲明,覺得我這文章寫來主觀、反智、犬儒兼刻薄的主事者,畢竟是鬧劇一場,勿拿我認真!

都怪我沒有看清楚這不是「假音人」的「音樂會」(見拙作舊文:假音人以真亂假從此情歌可休矣!),便給「孔巨基」宣傳海佈裡的大頭陳浩峰騙了過來看「進念」的「三字經音樂劇」。情況大抵跟上回在「K唱會」裡慕「東宮西宮」之名而來的觀眾一樣不得要領,分別只在沒有中途離場─因為看罷引子那種胡恩威式吊上吊落的故弄玄虛已知勢色唔對,是時連陳浩峰還未出場!

90 分鐘的「音樂劇」分為四幕,分別是:1.影射「英王教育」、補習和增值風氣的「儒家教育」;2.拿森美小儀「非禮女藝人」事件和網絡文化開玩笑的「孔非 禮」;3.模仿港式反溝通家庭單打對白(包括菲傭)的「孔佈家庭」;4.化孔子為樂園主題、由班房唱到k房的「孔子樂園」。四個環節全由陳浩峰一人獨腳擔 演,並定時加插主題曲完全以餉觀眾。這除了只能再次佩服陳浩峰精力過人,唱功超群的個人魅力外,沒有了像東宮西宮的多層次多角度的反覆調諷和緊湊節奏,全 劇結構單薄,笑料拉雜。尤其「孔佈家庭」一幕以數白欖方式讓Cedric在飯桌佈景後一人來回跑,分飾菲傭、阿媽、老竇、細佬、家姐五個角色,對白只見典 型而未聞精闢,加上數白欖的結構所限,不到五分鐘已見悶場。而萬世師表變成萬世巨星的安排,除了明顯是要讓Cedric露兩手以帶起結尾高潮外,這位孔老 師的心跡表白對照第一幕的補習大王,亦屬意料之內。至於歌詞中偶爾出現的九唔搭八,頂多只屬港式無厘頭而未能解構。間場的舞台調度,擺空台打燈光、佈景吊 上吊落、聲效左右調較……刻意放入導演的個人風格(signature),既無助「鬧劇」的單調乏味,更遑論為「鬧劇」加入間離效果,讓觀眾知所反省。

看 着Cedric一個人在台上跑來跑去做其一個人的對手戲,滿頭大汗,我總感到台上有一種無限的弧獨感。Cedric修成正宗港式電視劇+電視主題曲+非常 林交華的正果,但放在進念這一台戲裡,除了拔苗助長的令其個人魅力搾乾搾淨以外,作為一個年青演員/歌星,到底能有什麼得着?「孔子樂園」一開場, Cedric一頭栽進一個與他小個子不成比例的大頭套上場,港式演技一旦被抺去了面孔,便原形畢露,演員的身體頓時失去重心,指手畫腳變成身首異處。舞台 的程式與框架(玩完天王造型玩扮視窗版面、入頭布景板到扮迪士尼樂園並且技藝粗糙!)掩不了單薄的文本(耍玩大堆文化符號過後不了了之)、導演和演員的技 窮。

進念從前的大舞台,曲高和寡,曾經令人驚心動魄(榮念曾的「錄鬼簿」仍長在我心中無出其右),內容與形式的極致合二為一,演員的身體 簡約扎實更不假外求,實在令人懷念。進念啊!進念!到底是耐不住市場壓力,還是給東宮西宮的時勢做英雄沖昏了頭腦,竟要淪落到拿一個最有潛質的年青演員來 耍猴!

好戲看得人熱血沸,爛戲看得人頭暈眼瞓。走出劇場,也不敢問被我哄騙而來的朋友戲好不好看,只管問:有沒有被騙的感覺。

6.22.2006

六月多事忙:保樹、小公園與天星.....


趕完功課,每年六、七月之交都說,好忙。上周扭相了食指第一個關節,連按動滑鼠都隱隱作痛。而天氣炎熱,緊有趕不完辦不到的大事小事要幹,又是一陣一陣的忙亂,心情身體都起伏不定。整整一個月沒有好好的寫過記事。

(一)保樹立人‧阿迪你要返黎呀
中大校友評議會開周年大會,與友伴帶同黃絲帶與樹枝進場,呼籲技持保樹的校友在襟上繫上黃絲帶向就手旁觀的評議會表示心意。有李姓的評議會成員不明就裡的擊上了,進了場,發覺不對勁又除下、有穿白色唐裝的另一位成員氣粗粗的來跟我說:「梁校友,關於保樹,我有啲野想教下你,我舊時係馬會….」這位又肚又大聲的校友既阻住我派絲帶,而我也覺得沒有什麼好要向他領教的,回道:「好的,改天再找你指教,現在不要阻住我做野!」委託投票的議案緊以一票之微被否決了,不公平的制度長存。我想責怪躲在家沒有走出來的友伴,世界是可以改變的!一直為保樹廢枕忘餐的阿迪去了伊朗、留下景明、Emily、阿周等繼續接力。池旁路的大樹暫時保住了,但小橋流水卻像東涌河一樣裡填平,整個中大、整個香港,還有幾多個火頭要撲救,而我們又有幾多雙手?那天保樹的「道具」,繫上了黃絲帶,掛在我家的欄柵上,等到阿迪回來為止。


(二)只要街燈不見樹─香港仔南寧街「改善」工程

小島的街渡每天在香港仔靠岸,生活瑣事都在南區解決,變了半個南區人。從將要建造漁人碼頭的海傍攀過天橋到香港仔市中心,總要經過這個靠在投注暫外的小公園。每朝早,早有玩雀的晨運阿伯在這裡交流心得、跑馬的日子總有賭客在這裡把收音機提到耳邊,又在報上畫上各種記號,這全部都在幾棵鳳凰木和懷樹下發生,這個鳥語花香的南寧街小公園面積不到二千尺,卻天天旺場。

突然五月下旬公園給圍起了欄柵,工人把藍色紙皮石的噴水池拆了。這工程大概會大快人心,因為小公園實在地方淺窄。然後再過幾天,原來攀爬在籬笆上的炮丈花被拖下來了,因為籬笆的老木頭要換。幸而我看見公完的樹木完整無缺,如事者又過了幾個星期─然後再有一天早晨,我親眼看着盛開的黃懷被工人連根拔起,一共四棵!這些黃懷並不是老樹,樹徑大概連我用兩隻手括上也合得到。但沒有成長的時間,樹又怎能變老?被拔去子樹的公園光頹頹的,大概規劃的人都是坐在冷氣房,不知道樹蔭在炎熱的夏天有多爽!烈日當頭的公園,誰會去?然後再過幾天,工程人員運來了一共八枝的街燈!不到二千尺的小公園,要八枝大街燈來幹什麼?方便馬迷夜讀乎?又是治安的理由?有沒有考慮過住在樓上居民,家裡無端來了八枝床頭燈的感受?南區區議會的尊貴議員,你們除了只會嚷着要建南區地鐵之外,你地死左去邊?我這半個南區居民,忙得連寫封投訴信的時間也沒有,眼巴巴看著公園變了街燈園!是我也有責任。

(三)曙光結業、阿麥開張
老實說,我讀得書少,幫襯馬老闆的金額不多。但從連書名也讀不通到略懂各式學術詞彙,曙光的確照亮了幾代人的學術生命。我只願馬老闆少了這個精神與財政負擔之後,身體建康。
書店是一盤生意,不要想得太浪漫。於是阿麥在藝術中心開店,阿James是謹慎而樂觀。正如是藝術中心帶揭了PIP還是PIP帶旺了藝術中心一樣,新裝修的大堂冷冷清清,阿麥的生意每一蚊都唔易做。不過我已預先送了祝賀的花給阿麥,把最好的時光全刻在書店的地上。

(三)天星與皇后

曾在這裡登岸的港督,怎會想到今天這裡上岸的是自由行?

中環填海任徐家慎都搞都無得翻轉頭之後,我最惦記的是天星和皇后。這個後殖民政府,不把殖民記憶轍底鏟除不把休!Abbas講的politics of disappearance是97後才見鬼!何局長、旅發局、市建局都在聯手鏟除社區記憶,中斷將可延續再生的歷史,使剩餘的遺產變得珍貴,也便於管理。寫了二萬幾字學期論文分析今年的長洲太平清醮與無廟的中環廟會,區區有睇頭的背後是把常民的社區關聯連根拔起,野蠻的風俗,得要透過教育與規管軟硬兼施移風易俗。然後,迷失的身份與空虛的心靈就靠一眾假古董(仿維多利亞式碼頭!運動項目化的搶包山)填補,文化遺產工業大賺!(詳見學期論文:「傳統再造:長洲太平清醮與中環廟會」想睇?寫個電郵比我。)

拿起擱在抽屜深處的FM2菲林機去天星,鐘聲嘹亮。老實的簡約設計,以深綠色為記,那是一個滿街紅色巴士的年代,從顏色開始已有一定章法的城市符號系統。鐵枝、枕木、大纜,都是電影節間場的視象。當然還有那總在叮叮作響的軟雪糕,這是一片歷久常新的景象。自從國金建成之後,中環的海岸線越拉越遠,從city super到荷里活道,就是走在那城規會引以為榮的高架走廊上,也已超越了常人的步程(walking distance),曾經以電車軌為理想地圖(mind map)的中環空間,就裡這一條新割讓的中軸線劃破。被流放到二百米以外的新天星,粉刷得浮誇粉色的鐘樓,時空錯亂,令人以為碼頭開往的是到迪士尼的彼岸。距離中環主要活動範圍這麼遠的交通連接站,新規劃簡直是要把舊式過海工具陰乾!

(四)街燈光亮如床頭燈
三月份寫過一篇新居不適。水土不服過後,是更深層的思量。是什麼時侯城市規劃把我們養成怕黑的習慣?前陣子連天打雷,屋前的街燈燒了,難得的重溫了幾天黑夜的寧靜,終於可以獨享月光,天清的時侯,夜裡也能看見遠方的海平線。唯是沒有街燈的日子,隣居都提心吊膽。是怕蛇還是怕賊?於是幾天以後,立在我屋前光亮的床頭燈又放亮。
住在島離,享受免費新鮮空氣,室內侷促,其實往往因為窗戶開得不夠,又或石屎吸着陽光的熱力不放。可惜我家樓上的隣居冷氣長開,室內熱氣不能疏散,老機件過勞發出隆隆聲,以低頻震到到我家的每一角。我無法對這種噪音充耳不聞,她無法熱天不開冷氣。老業主到我家來什麼也沒聽見,感情搭夠勉為其難的幫忙換掉老機件。但每天十六小時的過勞,新機也快會變舊機。這屋子雖然冬暖夏涼,屋後空地已種出栗米,但這屋子遲早都是要搬的。

發生在這一刻,一個,平凡如我的香港人身上,其實樣樣都有關連。住在一個不勘戀棧的城市,有那一件事是能夠捉得住的,小至路旁的一株樹、一度流水,大至一個碼頭、一間書店?或許有許多人覺得我/們阻住地球轉,或許我也對這個城市的超速發展、政府的趕路偷步、街邊人的就手旁觀越發感到自己的無力。但,黃秋生果句─個世界唔應該係咁!

刻下要完成的工作多着:為inmedia印製服T恤好在七一募捐!為我們這些無業freelancer向ADC抗議無道新低價!為自己的心靈尋找一個安落的空間,學佛、做些小作品!搞掂我阿媽同西哥阿爸的親情需要!搞掂手頭兩個搵食的研究計劃!唉!這個模達紀事像個工作報告,其實最想告訴你的是我並沒有躲懶,新教精神讀幾多佛經都洗唔去,也敬告大家再找我麻煩,工作量天天超越警界線。

七月,天氣熱,多忙。

5.28.2006

中大藝術系畢業展─像嫁女?(之一)


藝術系畢業展,每年都會回去,就像回老家一樣,看看弟妹看看老師。
因為三年制與四年制擲界,而今年32個畢業同學的作品又特別大堆頭,文物館給擠得滿滿的,加上首次有六、七個video的time-base作品,一下子實在有點消化不良,幸好大都沒有令人失望。在人叢之中印象比較深刻的是幾個錄象作品,非常明顯的出自「不懂拍野」的年青藝術家之手,有着原始的聰明。繪畫作品全部超越基本功示範,顯露出作為藝術家的個人方向(縱使偶有濫情)。而我實在不能不在這裡怱怱一提的,是韋邦雨的一組兩件Lightwave Memory06,竟能以四兩撥千斤之姿,重現轉瞬即逝卻又欲斷還連的空山靈雨。這組作品與「扮大人」的造作只一線之差,全憑旁邊畫幅較小的一件,把繪畫過程中積在筆尖的「墨屎」,一五一十的點滴在塗寫滿歌詞、算術與各種生活絮語的畫紙上(不難看見歌詞:難收的覆水,把感情慢慢潑出去...),我彷彿能夠辦認創作中的生活痕跡。我不知道是同學都有意淡化老師的影響,還是朋輩之間的類同已超越師承的痕跡,可以看出作品與作品之間類近的趣味與同出一轍的思考方式。
今次「中大藝術」的邀請展,終於沒有請大師級人馬坐陣,轉而邀來兩位畢業不到五年已竄紅的白雙全與江康泉來作外援,還請近年矢志要當「拆展人」的梁展峰來策展。這一着是擺明居馬以「自己友」為榮,希望為畢業同學以身作側。中大從「不食人間煙火」,到這種「職業導向」的計算,大概是近年藝術教育市場以致藝壇虛火雙重夾擊下的蛻變。開幕當天早上,從老遠的嶺南聽畢Dougalus Crimp講Institution Critique回來,車上也與鄭波談論中大同學對社會政治的無知與冷漠。記得去年,我曾經以幾件衝着當下社會情狀而來的作品而感到老懷安慰,然而今年卻又打回原形。就是雙全的與中大當下社會事件為題的作品,找來「保樹立人」主將朱凱迪為題,其實也只是借題發揮,於事無補。
其他作品,今天沒有時間跟大家詳談,有興趣的朋友請6月17日下午3時來對談會一起評評。
畢業展當天,同學都特地在身上穿一點紅色,從三樓偎着欄杆望下去,像一叢穿花蝴蝶,身旁的陳生(育強老師)說:感覺像嫁女!而我看着,也真特別的高興。不過前途以錦還是前途似咁,就要看大家的努力!


另:多謝塵翎錯愛。是的,靜是近年的關鍵詞,我不喜歡嘩眾的創作。不過從來沒有想過的倒是舞台。其實我從來都不演戲(就連在廿豆的日子也沒有演過戲),或者應該說,我演的,都是真實─所以除了價錢,玫瑰的苦是當然的。前幾天珍珠過後天色放晴,我把玫瑰從凳子上摘下來,一把火燒了,然最後的報復是把我的食指指頭狠狠的刺了一下,腫脹至今未散。
倒沒想到的,是你竟然形容我還像個小女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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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2006

時光系列(暫名)2006年5月13日鴨脷洲


太累了,沒法子整理所有相片。明天待續。

5.14.2006

體味自由─Sufi初體驗

這周菲綺帶我們幾個做工作坊,周一是我學了十年也跟不上Gurdijieff的神聖舞蹈,這次時間充裕,比較按步就班,竟也可以慢慢的跟上一些較為簡單的舞套。

今早遲到,昨晚又睡得不好,帶着一身的倦到前進進。菲綺上次說這天將會教旋轉,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是什麼的獨門武功,只是聽聞過這種sufi舞蹈是以不停旅轉為自我提昇的方法。這天以太極的步法做完熱身,我們使坐下來,菲綺略略交待過這種Sufi (更多)舞的歷史背景,原來它是伊斯蘭教的一個分支(或被視為異端),當伊斯蘭教主流都把阿拉當作至高無上、遙不可及的真神時,suffi認為「我就是神」,而通過獨特的舞蹈方式,即可以重新體會「天人合一」。

連續自轉三天,聽來匪夷所思。其實旋轉之前是有幾個步驟的,先是 亂語(Gibberish),當中又分為獨自亂語、相對亂語、和群體亂語,而亂語的作用是除自我控制意識。接着是大家手拖着手,配合肢體和呼吸念誦三個咒語,都是非常的大動作和重覆性的,並要對天地、他人和自己的身體作敬禮。最後是一組移動重心向前後左右擺手踏腳的重覆舞步,大約維持30分鐘。這種透過身體活動來去除自我意識,再回到踏實卻又被遮閉的當下的訓練,其實與靜坐異曲同功,妄想與控制不斷與身體拉扯。在重覆的舞步裡,我的想緒一直無法停下來,近的是記掛着今天的工作、遠的是未來的許多許多計劃,又或者創作意念,每當想得太遠,身體便會脫了節奏,好提醒又是時侯回到當下。然後,音樂停止了,便是漸漸轉入旋轉的時侯,雖然說好了只是15分鐘,但我總是覺得匪夷所思。

但當身體隨音樂靜下來之後,一股力量便從身體的中心湧出來,腳開始踏,也容不下理智的遲疑,更沒有時間想眼睛到底是應該還是不應該向四周事物注目,就是虛虛的直接進入了另一種似有還無而又非常清醒的狀態。讓身體開敞,讓音樂進入。腳步由他自行加速,我發覺手臂因為旋轉的向心力自然揚起,加速之後原來還可以加速。完全沒有暉眩的感覺,只有自由。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好像到了很遠的地方,但前進進劇場裡的每一件物件,每一個人都了了分明。音樂大概維持了15分鐘,如果不是要停下來,繼續下去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反而要停下來,卻花了很大的氣力。相腳慢慢的退回來,慢慢的減速,然後靜止,坐下、府身扒在地下,身體所有的重力向下沉,要回來了,從自由中回來。各種思緒迅即不由自主的跑回來,四方八面。身體的沉重、世事的沉重,自由不再,我渴望可以遠走,想到怎樣留下家書,不露行藏就走了。然後我想起我的媽,詐病要我回來。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來,一滴變成一個小潌,就在那黑色的木板地上。我不知道這15分鐘有如洗衣機自轉的自由之後,我可以怎樣。

4.23.2006

光影系列-富德樓18.04.06






18.04.06 11:00-11:21am
攝影:Beatrix PANG

4.18.2006

搬家記─回陳雲「虛土」


日前讀陳雲的「虛土」下集,這些荒園廢土,以無用為大用才得以保住。懇謝道長手下留情,沒有為藏風聚氣之小島指名道姓,否則慕名者眾,則荒村可休矣!陳雲誤闖的荒村,我也到過,也是因為走錯路。幸好那天陽光充沛又與友人同行,踏在新墳濕軟的泥邊,亦無懼畏。記得新墳堆得很高,紙造的幡旗仍然屹立。紙錢散滿一地。村子大概仍有一戶半戶過其與世隔絕的隱逸生活(不是隱蔽!),獨享流水與海風。近日在島上誤卦新居,心情頹唐,便想起許多舊居的故事,這裡聊作自慰,也與友好分享。

在大學屈蛇四年,畢業後順理成章離家自立,總愛在鐵路沿線交通便捷的村子。從路邊丁屋、到文姓大村、再到鄧姓小村、最後住進雜姓山村……高低遠近各風味。踏車立上樓,或統一規劃的別墅屋苑,對我來說一直匪夷所思─怎能住進一式一樣的樓房?越界過九龍,甚至港島?想也沒有想過。在鐵路沿線住的最後一所房子,張籮倉卒。遷進之前代理的地產經紀對我和同屋來歷查跟問底,遷進之後雨天季節電路會突然跳制。而我挑(其實是讓)的房間對着屋一所空置的銀主盤,終日了無生氣。唯一好處是有千尺天台,可以種花養草。後來因事遠走離島,過後朋友才發現這所山村房子原來是凶宅。一梯兩伙,前身為男女職工宿舍,而殺案就在我家的頂頭上發生。難怪當時每有遇見鄰居,都是神情古怪,三緘其口。幸而平生無作虧心事,短居半年,大致相安無事。

遷往離島路途遙遠,能捨的都必須捨棄。村子在島上一個安靜的海灣上,吹南風的日子水質清澈,但因為砂粒粗糙而且海床多廢料雜物,所以只宜遠觀不宜下水。而且船期與航線不便,故此遊人不多,不足以維持繁鬧的商店。老村修築在向南的山谷,前有幾畝平原,聽老村民說她年青時就在這裡種田養豬,親手養大四個子女。現在田地已荒廢多年,長滿了野薑花和粗壯的芋葉。可惜全島這類荒地都已被同一地主收購,只待乘劫而起,說不定一覺醒來推土機便至。而新村則修在山坳,均是座北向南。舊居的石造房子,是老業主與師傅一起一手一腳建成,就地取材,用的都是島上砂石,只在樓頂才用水泥石屎。三、四十年了,還是一樣的牢固,而每所房子都是各有特色。老業主退休無事,喜歡修補房子,從舖瓷磚到換水管都是無師自通,打八號風球的時侯也沒有漏過水,反而是新建的西班牙式村屋,颱風來了便災情嚴重。村民不喜短租予陌生的渡假客,拍搞壞村子治安。而長租的住客,如我,則是全靠信字,從來沒有簽過什麼租約。村子的寧靜,除了靠原居民維持,還因為從碼頭到村子需要拾上百級,所以也就阻擋了許多無心無力的城市人。

假期總是小島受災的日子,現在搬到近大路的新居,更受滋擾。城市人與自然長期隔絕,動物植物從來只供口腹之慾,或成馴化的寵物。就是在家裡卉點盤卉,用的也是無菌無蟲的科學泥。公園地上從無落葉,踏在地磚上腳不沾泥。一旦來到村子,便大驚小怪,把百全當作薑花、把木瓜當成苦瓜的,着實見過不少。村長前後種滿各種果樹,到了合適的季節,楊桃落滿一地,不少貪心的遊人總是老實不客氣的隨意攀折。誰不知近來隨外來水果遷居香港的果蠅肆虐全港,連小島也難於幸免。村民不採的果實,切開其實全是果蠅幼蟲,就連厚面皮的大樹菠蘿亦無一幸免。除了攀折花果之外,習慣了市囂的聲浪,來到島上也以同樣的喉嚨呼朋引類,破壞郊野安寧。所以假期一到,我便寧願離家暫避。

日前改道出城,路經中環港外線碼頭。旅遊發展局張燈掛綵,慶祝所謂旅遊年。旅遊年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大想頭,要刮各國遊客的浮財,旅遊周、旅遊月也不夠,盛事之都把尋常陌姓的尋常生活炒作成文化生意。不再問杯擇日的太平清醮,經旅發局重新包裝、把寶蓮寺大佛也炒埋一碟之後,變成嘉年華會,原來的民俗意義成疑。飽山、大佛、戲台等各種景點以大紅大綠的塑料output放大縮小全擠在碼頭空地,配上不過百字的展板介說,搖身一變成知性旅遊。遊客未上賊船,先來預習慶節,方便擺甫士影靚相。天星鐘樓將被移平,唯新蓋的中環碼頭則按老照片中的舊碼頭重新設計,捨近取遠之法,更具殖民風情。後遊客年代,歷史民俗時空錯亂,大家都在所不計。我唯無小島的籍籍無名,能苟延殘喘。

4.11.2006

做一個藝術家!


等天色轉晴的日子,特別磨人。轉瞬的陽光,讓我措手不及。
看着從阿麥書房抱回來的玫瑰橙子倒掛在牆上,隨着天氣濕了又乾乾了又濕。
今天訪問k,他說今年的計劃是把無關痛癢的工作盡量推掉,讓人家認識他是一名漫畫家。
這未嘗不也帶點要自己收拾心情的說法。
也許是時侯收手了─當每隔兩周左右頻率便會撥輪給我的記者朋友也反問我應該怎樣簡稱我的身份時─只能想到順水推舟給獨立媒體賣告白,就稱我做獨立媒體編輯吧!也不知道是誰抽了誰的水。
還是應該在等天色轉晴麼?

記得v說過─捧紅自己。
新居對着路燈,把月影都蓋過了。我開始抑鬱,我想要回去那老-房-子。
只能困銷在如後巷般的室內,對着鄰家的廚房,噴了油氣與肉味。
我總想回去。

4.05.2006

做一個藝術家─哈哈笑


(《玫瑰密碼II》 小西《貓河》新詩發佈會上 2006年4月1日 阿麥書房)

工具都搬來了,原先打算要在天台畫桃花枯枝的影子卻沒有做成。四月的天,陽光都是悶悶的。清明偷空,一個人在工作室,重拾了在市囂中的寧靜。這陣子經常在等。等喜歡尖叫的隣居安靜、待街燈熄滅,等好天色......又重回到不能如實、有所期待的心情,也不知應讓如何收拾。
跟s通電,她說大家都覺得我生活太忙,忙得完全活有生活可言,只是大家一直都不敢對我說。
找J談創作的計劃,他冷笑我終於找他,然而問題在於我能不能放下的許多其他,做一個藝術家要花許的時間。哈哈哈!
想告訴你,那天挑了最好的玫瑰(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喜歡玫瑰!花販說:不是三十五蚊,這是美國玫瑰!),抱着小木鄧,很踏實的一步一步從工作室走到阿麥書房,為你準備一個作品。走過時代廣場的大電視前,卻覺得很安靜。這是作品的一部份,也是生活的一部份。那天我離家避靜,我潛入水底,便浮現出木鄧的樣子,還手拿一個鎚子,還有玫瑰。玫瑰的味道甚苦(尤其美國玫瑰),我沒有裝,但為什麼大家都以為玫瑰-如?大抵是大家都沒有嘗過。

(攝影:謝謝謝傲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