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2007

聽萬先生解讀林風眠

(圖:林風眠 惡夢:打麻雀)
九時多,才再坐到電腦面前。不敢打開電郵,怕四方八面的訊息排山倒海而來。案前的玫瑰謝了。風光不再。

周三在皇后碼頭焚書,又碰上警民關係科的馬sir,上前告訴他,我見你仲多過見我阿媽。林風眠的畫,平易近日。於是就想到,這次得要陪她遊一趟。她看了又看,很喜歡他的小鳥。隔黑夜在電話裡說,原來林風眠一生坎坷。

錯 過了馮葉女士、郎紹君先生的講座,幸而 能趕上萬青力先生的最後一場。講題為「寂寞之道:解讀林風眠的藝術人生」,地庫的演講廳座無虛席,有十來個遲來的朋友要靠在牆邊站。投映片開端是林風眠的 肖像,寫着「可能是廿十世紀最偉大的藝術家」,萬先生卻用當今地球的生態危機作開場白,空氣污染、食水短缺,衛星圖片顯示出北京外圍、珠三角的污染程度為 全球之最─才急轉直下,藝術─到底還有什麼意義?於是萬先生講的林風眠,便從他的對人類命運的關懷講起。

平 時讀書不求甚解,又或者是讀的著作為賢 者忌諱,都說林風眠自幼失怙,一頁便翻過去了。原來林氏失怙,是因母親闕亞帶被族人處以「溺塘」私刑,當時只有七歲的林風眠持刀衝入祠堂救母,父老憐惜其 情,改為將其母賣往他鄉,後終生未見。人間慘劇,在林風眠整個人生中留下不能磨滅的暗影,於是重看林氏的「寶蓮燈」與「南天門」,便不再只是戲曲人物那麼 簡單。尤其展出作品「南天門」,那種冰冷的藍色主調,鬼影幢幢,寄喻天堂與地獄的生離死別,是對母親的無限追思,卻又超越事件的個別性而直指人類的苦難。 林風眠當然亦有少年得志的時侯,以26歲之齡當上美院院長之職,誠為民國初年的特殊處境。(萬先生也幽自己一默,說自己六十歲才當院長,為晚上十一時還不回家的同學而疲於奔命)。然得意的時侯也不過十年,繼後是抗戰、解放、文革,不斷的流徙,與妻女別離,坎坷而耳熟能詳。這些經歷給濃縮成展廳裡獨據一隅的六幅大型作品,萬先生獨對《噩夢─打麻雀》(1977-78/ 1989)作 出較為詳盡的說明─這是人類的愚眛,破壞生態、亂殺無辜。萬先生亦認為,這些疲於奔命,最後仍是一一倒下的麻雀,是林風眠一代人的體照,不獨是林風眠個人 的故事,而是整個民族的故事。然而,卻只有林風眠一個敢於誠實面對,以藝術來昭示人類的無知,所以林氏是偉大的藝術家。

萬先生主講的部份約只為一小時,卻從林氏的歷史處境和個人命運印證其藝術生命的偉大,不穿鑿附會,不迴避立場。例如有聽眾問林氏1989年作品與民運的關係,萬先生直言「我不知道」,因為無確鑿的資料可證(更順帶指名遠在席間的館長更不能答!)然 有關林氏失怙的經歷,卻有真憑實據可證。加上那一代人視藝術如生命,是不會直接繪畫政治題材的。有聽眾更問林氏與徐悲鴻的歷史評價,萬先生認為徐、林二人 留法期間同受浪漫主義薰陶,只是在當時以藝術救國的時代需要下,寫實主義無寧是最能為群眾所接受。至於以林風眠比張大千,萬先生則說:「林風眠是知識份 子,怎樣跟他比?」演講與對話間更不乏對我們處身的社會和時代的尖銳針砭,萬先生是親身示範何謂藝術對人類、對當代文化的責任。對於中國當代藝術的亂象, 萬先生認為我們還是還媒介與西牽着鼻子走─當代藝術就是關心當代文化的藝術,搞藝術不是要引人注意,這想法很幻稚!

我不是主張以人格來判別藝術成就,也不是要放大社會、人類的陰暗面。只是我們今日實在有太多無關痛癢、可有可無的藝術作品。我不是要為林風眠以至萬先生歌功頌德(萬先生回應主持「萬先生是中國現代藝術的權威」,開咪劈頭便說:「我不是什麼權威,只有權威的社會才需要權威」),只是我太久沒有聽過像這樣情理兼備,把人格當成一回事的藝術講座!當大家都把藝術視為發財產業,我倒懷念起老套而純情的人文關懷。本文或有遺誤,精彩現場,不能盡錄。見諒。

另:除了動員之外,實在想不到能為皇后碼頭以至公共空間的抗爭做了什麼有意義的事。唯一想做的是向朋友逐頁誦讀《我城》,想參與這個「焚書之皇后碼頭」作品的朋友,請回覆。

「焚書」之皇后碼頭


(西西《我城》第15頁2007年4月22日/ 攝影:老菲)

「焚書」之皇后碼頭

梁寶山

20074 22及25日

Public act of private hearing

“Book burning” at the Queen’s Pier

by

Leung Po-shan, Anthony

22 & 25 April 2007


我 不喜歡焚書,焚書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我生平焚過的書有兩本,一本是錢穆的《新亞遺鐸》,另一本是西西的《我城》。焚過的書,往後只能記住。焚《新亞遺 鐸》是悼書院精神的失落。把書逐頁撕掉焚毀,即是凌遲記憶載體。我城的記憶將隨皇后碼頭的拆毀,行將消失於虛無。我希望你能與我共同見證這個歷史的笑話, 來,讓我在你耳邊頌讀一頁書,然後焚毀,讓灰燼都歸予你。別誤會,這行動並不憤怒,我只是想與你細細地共同誌記這城市的失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