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2007

「為歷史招魂─關於自由」(小演出預告)


模達紀事2007年1月之一

(photo by Edward CHING)


從禪修回以後,雖然一切覺得心安理得,卻無一刻能夠停下來。身上那些無明痕癢沒完沒了、天星的本土行動移師皇后、新學期還未備課、有許多創作的念頭、有許多沒完沒了的責任……上周在域多利監獄開放日,我選了E座的22號倉,從早上10時30分一直站到下午6時。這7個半小時的光陰,倉外人來人往,聽得最多的說話是:「嘩!好恐怖。」「係咪真人黎架?」市民覺得古蹟充滿神秘感,卻對監獄內的「美術館」毫無準備。我的出現對普羅觀眾來說是不期而來。其實也有想過,為何要在古蹟裡設置美術館?是藝術家習慣了人棄我取,所以無論工廠大廈又好、古蹟又好、舊區又好,都要作先頭部隊?其實古蹟既有揮之不去的歷史靈魂,又有諸多空間條件限制,是否適合作藝術用途是很大的疑問。例如北京的798,毛主席萬歲的雙紅色大字壓在頭上有如註冊商標、天窗透進來的日光如影隨形、偌大的空間讓人與作品都份外緲小。而作為藝術家,如果不能對監獄這命題多作思考,實在是侮辱了歷史、也辜負了許許多多曾經在囚的靈魂。

站着的7個半小時,閉上眼晴,我心裡異常安靜。除了到了第四、五個小時開始耳鳴,所以曾經坐了下來約五分鐘外,我大底是在享受着這個空間的能量,與歷史對話─我覺着地的冷,從背後的氣窗、從地底下縱深的泥土或水道浸進體內;我聽到身前身後的遊人、藝術家、記者、導賞員的說話;我覺着體內的不安、音響的技術故障、時鐘秒針打在我右手食指上……唯一的遺憾是我沒有為這些觀眾做好準備,讓大家了解這個作品以至藝術與歷史的對話。但我也聽到有孩子問父親這個姐姐在監倉裡做什麼,父親靜默了一會,然後說,她在等待,如像囚犯般在等待;也有聽到觀眾在拍照之餘也看到作品的大題「關於自由」。對於歷史,我總有一總莫明的交感,總想與之在時間上有某一種接合。持鐘者的靜默,是浮現在腦海中的第一個想像,天星亦然、域多利亦然。

這篇創作筆記,暫不作理論分享,希望老實地與大家分享。

另:
- 自從英國回來之後一直沒有有酬工作,成報稿費又凍過水。再是不能將現下的創作/工作成果換取金錢餬口,實在不是辦法。手頭有一批「時光系列」的照片,自問非常精美(多謝beatrix!),如果大家想找個籍口支持我現下所做的事情,則歡迎購藏。
- 攝影的朋友Edward想徵求一名古典芭蕾舞者係皇后影一攝相。無酬。有意請快聯絡edwardchi@hotmail.com
- 另:伙炭明天開幕,一連兩個周末,3點到8點。www.fotanart.com
- 另:政府拋出個「集體回憶」轉移視線,大家唔好分神,繼續參與「本土行動」

「關於自由─獄中書簡」
About Freedom- Note from Prison
20.01.07 14:00-17:00 D
座糧食倉 Block D Food Storage
陳智德 彭家榮 李智良 梁寶山 嘻嘻果……
CHAN Chi Tak Steven PANG LEE Chi-leung Anthony LEUNG Po-shan Hey Friut


從選讀傅柯有關權力與監獄的著作開始,由詩人帶領分享有關監獄的文學作品(包括曾經被囚監於域多利監獄戴望舒、與法國劇作家尚‧惹內的《竊賊日記》),夾雜歌唱表演,並以誦讀程翔的信簡與佛教故事作結。
A few small acts around the theme of prison and freedom: begin with reading of Foucault’s writings about prison, followed by sharing of literature by poets (including DAI Wang-shu and Jean Genet), singing, reading of letters from CHANG Xiang … end with telling a Buddhist story.

活動以實驗形式進行,唔會廣做宣傳。因為大會門卷已經售罄,有興趣出席朋友請於1月26日(下周二)前報上名來,並附聯絡電話,名額以20人為限。集齊名單後,2點鐘準時係卑利街門口,由工作人員帶領進場。

下附上一次演出的反省。因為自己安排倉卒,沒有拍照。希望當日有留影的朋友能把照片電郵給我。感激。


梁寶山
查詢可往獨立媒體留言,成功留位會有專人通知。

1.02.2007

禪修散記:為學日益,為道日損

當身心都還未及回轉過來,便已進了禪修營。每次臨上飛機都覺得不是時侯,手裡的工作既放不開、記掛着的人和事沒完沒了,這次還遇上了天星的抗爭運動。凌晨三時,跟着利東街街坊的小隊徒步走到灣仔,鬧市深宵無人,「護送」的大隊警員像牛頭馬面,在黑夜中前行。回到工作室,心情難以平伏,收拾了行李,天微亮,離開香港,在機上爛睡。

在高苑科技大學拿着鐘,在正午時間站了一小時。把鐘帶回展場,停頓了的一個小時高懸在牆上。高雄的冬季,天很藍。原本打算再在藝術中心的天井畫樹影,誰料開幕當日太陽躲到雲後。於是開幕過後便溜走了,車子到達六龜山區的法印精舍已是暮色昏沉。而所謂精舍,不過是幾間鐵皮房子。在神志不清之中收拾行李,當然忙中有錯。打開被舖,才發現竟拿錯了雙人被,一個人暖不住整張綿被,禪房夜夜腳仔凍的十一個晚上,向內心深處前行,竟是越來越覺得在家千日好。

今年已是第三次入營禪修,清規戒律倒背如流:早上四時起床、四時半進禪堂、六時半早餐、十一時午餐膳、五時洗浴、九時半燈滅,其餘時間全是坐着用功;還有是不煙不酒不殺生不淫邪不與外界溝通不寫字閱讀加上完全禁語過午不食。守戒(sīla)讓人清心寡欲,是進入禪修狀態的手段,目的是為了修定(samādhi)修慧(paññā)。有如進入圖書館要安靜、內厠所要除褲;切斷與所有人和事的關聯、暫停製造意義的機器(語言),只有如此,各種貪嗔癡才能曝露在你眼前─你自己的眼前,如行李般重新收拾。

十天的課程,頭三天是熱身,不管你是新生還是舊生,在內觀是數天的觀息練習,覺知自己的一呼一吸、留意鼻孔上下內外的任何感受。這是說來容易的高難度動作─既不準數息(1,2,1,2……)、也不準默念任何字詞(呼-吸-吸-呼,或任何咒語)。越是簡單的動作,各種妄想便越容解乘虛而入,於是這頭三天的大部份時間,閉起的眼睛不是在逐格重播天星的殘像(尤以陳景輝和阿迪最搶鏡),便是便陷入昏睡之中不能自拔(差點沒流口水打鼻鼾),每次醒來都想:十天時間悠悠長,懶散無妨。山上風和日麗,我身心康泰,飯是大口的吃、路是大步的走。每天午覺醒來,竟有種不知人間何世的幸福感。

平常四、五十人的禪修課,我總是敬陪末座。這次課程地點交通偏遠,竟換成了八人小班教學,舉頭便是老師,伸腳能及事務長,連抖大氣都逃不過眾人耳目。也許是我打瞌睡太大動作,事務長竟幾次忍不住要暗暗的拉我的衣角。也許是舒心暢快得太過旁若無人,第五天的晚上坐在禪堂聽聲帶播放開示,一只馬蟻在我膝前走過,第一個反應便連忙用紙巾想要掃走牠。課後老師召我留下來,道:「寶山,你是太聰明了,習性反應也太強了,方才馬蟻爬過,你便動了起來。你要觀察的不是馬蟻怎樣走過,而是馬蟻走過,你的心起了什麼的反應。內觀要觀察的不是外在世界,而是內心……」 我之吾以對,當晚倒頭便睡。雖然年前的皮膚痕癢毛病又突然發作,還是如是者吃了五、六天安樂茶飯。

內觀要斷除習性反應─癢了就得搔、痛了就得叫、委曲便得舒展,這是人之常情。但感官知覺無窮無盡,對愉悅的追求與對痛苦的逃避使我們惶惶不可終日,內觀所追求的解脫之道,就是體驗感官與肉身的無常,從而從戒除貪嗔。我得我得承認我的習性是逞強,逞強讓我自我感覺良好。回想起14號當晚在天星的人堆當中推撞,1-2-3又1-2-3的想把圍困着我的朋友的鐵馬拉開,過了許多回合才發現身旁全是手臂粗過我大比肶的男性!而這回老師讓我沾沾自喜(聰明),就是對症下藥。也是因緣巧合,第六天晚上開示完畢,正開始最後一節禪坐,堂後的捲閘突然拍拍作響,起初還以為是吹風,不一會才想到身處台灣而這是地震!我嚇得連忙撿起眼鏡,差點便要從盤坐的姿勢站起來,誰料老師卻只是把音量調大一點而已!環顧四周,所有同學紋風未動;餘震微動,從遠處村子裡傳來的時代曲卡拉ok未曾間斷,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課後我向老師請益,說我可從沒有經驗過地震,是前所未有的恐懼,而老師即着我觀察恐懼。於是一夜輾轉,每次入睡便從惡夢中驚醒,其中一次醒來還遇上餘震,在黑暗中靜聽簾鉤細細的敲打着玻璃,吱吱作響,同室繼續熟睡。在心有餘悸之間,風吹草動。地震有如當頭棒喝,叫我收拾心情。這下才想到自己竟要在第三次參加課程時,才能達到坐着一個小時不動的基本要求,才能不動聲色、心無旁貸地客觀觀察體內的各種感受,尤其痛楚,我真是冥頑不靈。

讀者應該記得上回在英國當了一個月駐場藝術家之後的意氣風發。客居華人藝術中心,職員連上厠下廚都要先來徵詢我的同意。起初我莫名其妙,明明是你們的地方,為什麼要反主為客來問我的准許?逐漸,我在廚厠之間建立起自己的生活秩序,什麼東西放那裡,按的都是自己的習慣喜好,並且以此作為人家尊重藝術家的佐證。J常說在香港搞藝術既然無利可圖,所以搞的都是為了名聲;而我則常說藝術家的自我非常可怕─卻總說漏了自己作為藝術家,那種唯我獨尊的潛能量,與曾蔭權不惶多樣。而在禪修營裡,去除自我就是生活的全部─除了幾件貼身衣物、舖蓋和食物盛器外,這十天裡,你身無分文、享用的每一樣設施、送進口裡的每一啖飯,都不是屬於你。共用的厠浴,你只能遵守符合大多數利益的秩序。說得動聽,兩者都是由人供養(課程是免費的);說得難,則同種是寄人籬下、賒人之食。駐場讓我恃寵生驕,禪修卻得寵辱不驚。出家人之所以托鉢,不純是因為不事生產,而是無論鉢頭裡放的是什麼,不能挑剔,這是以生活來去除自我的修煉。這些年來常糾纏於禪修與藝術的矛盾,如今蹲在厠裡才想得明白。

上年也說過內觀只是一種方法,而不是一種宗教,甚至連信仰也說不上─儘管這方法是來自於佛陀,它要傳播的是法而不是教。「吾所以有大患,以吾有身也」(老子),而內觀不是以苦行作為目的以否定肉身的價值,而是借肉身來讓靈魂了解物質世界以至感觀的無常,是既主觀(只有主體才能感悟)又客觀(對感受的客觀觀察)的方法,從而破除執着,離苦得樂。

這次禪修經驗比較零散,就此與大家分享。祝願大家新年身心康泰!

舊文分享:禪修再感悟 祝新春快樂 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article?item_id=94103&group_id=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