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0.2008

快樂耶誕‧新年─略論政治與宗教(二之二)


二、
靜靜起革命─參觀生命成長營


現代社會的生存之道,以懷疑為先,什麼都不相信。轉引小西錄自楊絳先生語─「什麼都不相信,就保證不迷麼?」前陣子全球矚目的美國大選,電視上的美國選民視奧巴馬如遇救世主,就連懷疑主義忠實擁疐友人O也嘖嘖稱羨。什麼都不相信,結果可以是公共生活的失落,讓犬儒乘虛而入,或激化成視死如歸的原教旨主義。上學期因為修讀羅永生等任教的Politics as Cultural Practice,很粗略很粗略地讀了一點點Furedi、Laclau、Grossberg和Mouffe,甚有啟發。非常簡單地說,就是當代政治如何質疑、背離、修正啟蒙主義的理性基礎。承接韋伯世界解咒(disenchant)的分析和理路,個人主義接合後現代文化促成以差異為操作方式的身份政治。身份政治雖然解放了基於種族、性別及階級的壓迫與剝削,然以差異為本的政治,其副作用是集體身份的消解,使之難於動員。據理力爭的反抗政治苦無出路,意識形態便借犬儒主義以「講一套做一套」的方式消解政治。與此同時,原繫於公、私之別的政治和道德卻移形換影─保守政治以自由之名化公共政治為生活方式私領域,同時又把原屬於私領域的道德倫理分析成個別議題提到公共領域。於是自由與個人主義竟變成進可攻退可守的保護罩(如明光社反對把同性家庭納入家暴條例保障範圍,阻撓人權回歸公共政治;而支持網絡資訊法要求網絡供應商加裝過漏器,則是以政治手段規管個人道德)。在政治冷感/去政治化社會的背面,是被抑壓的熱情與投入感,和被摒除在政治以外的集體認同。在美國的社會脈絡而言,Grossberg有所謂rock formation式的mood politics─投入感本身成為投入行動的理由。於是政治只能變得越來越像肥皂劇,才能留住觀眾/人民;而宗教狂熱則躲進小樓,抵擋世風日下、道德淪亡。


像團契的佛教組織

從冷感到狂熱,看似難以理解;而香港人除了消費,亦看似什麼都不狂熱。日前拉朋友衫尾到福智基金會的「生命成長營」參觀,反證冷感的背後,正是積極投入之所在。常云佛教有八萬四千法門(路徑),認識佛法,我的因緣是由禪修開始。然身邊不少有好友,卻深受日常老法師感召,恆持圍讀《菩提道次第廣論》(簡稱「廣論」;每周一次的研討班,要歷時三年才能通篇讀完!),又參與福智的廣福、文教、有機慈心事業,以日常生活為道場。人間佛教自印順導師以來在台灣繼續發揚光大,是為佛教復興的洪流,福智始創於1992年,亦是以入世方式弘揚佛法。香港支院在成立不到十年,亦以台灣模式為楷模。成長營在台已辦的很有規模,還另設大專組。例如剛舉行過的一次,就有九千人參加,要分兩次舉行。參觀當日,是維期四天的成長營的第二天,活動是為福智的慈心事業(當中包括「里仁」生產的健康食品品版和零售店悅意軒。還有台灣的素食餐廳及慈心農場的生產部份)的生意伙伴而設,好讓大家多了解產業理念(目的當然是弘揚佛法啦!)。早上8時45分(遲)到達集合地點,已有披上黃色背心制服的義務工作人員在等侯,並由另一名師兄駕車接送到營地。還未下車,已聞義工在門外唱歌歡迎(唱的是國語),登記之後又由另一批義工帶引到會場。簡介會先向我們解析日常法師以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宗教三方面開展的文教、環保(慈心)和宗教事業。佛教的基本問題意識,是如何離苦得樂 (世俗化以後才變質成「趨吉避凶」),而福智對現代社會的判斷,是過份強調爭競與個人自由,因此人人都活得痛苦。福智非常關懷環保,認為大量使用化肥的現代化耕作和以化學原料合成的日用品,捐害自然之餘,最終受害的還是人類,日常法師警告,長此下去,人類將來不是被毒死就是餓死,再不然就是因為爭奪天然資源而戰死。簡介會輔以powerpoint和短片說明,三個部份合起來雖然只是短短不到一個小時,已分別由三名義工負責講解。內容雖然顯淺,但都講的非常用心。接着是走出班房到營地展覽區參觀,包括環保、食品和有機農業的示範講解,以簡單的戲劇和問答式進行,強調在日常生活中實踐,例如解析牙膏、化肥、包裝食品的化學成份(最令人咋舌的是即場以化學品混合即成的原汁原味可樂!)。資訊性的環節完結後,還有一節話劇表演,由兩母子合演。兒子向母親開出一張家務收費表,而母親則從頭細說由懷孕到綿乾絮濕湊大兒子,如果逐項收費,問兒子應該付幾多錢─並介紹福智的兒童讀經班。最後,是以欣賞義工們的歌舞,並邀請我們加入作結。參觀完結後,再帶我們回到茶房午饍與自由暢談分享,臨行更贈送印有生命成長營字樣和福智標記的禮品包,裡面除了里仁的產品外,還有幾本福智之友叢書:《環保生活》、《電視春秋》、《健康食品好人生》。當我和友人踏出營地,大約是下午一時。從接待到示範(不計伙食與事前準備),為我們一行約二十人的觀摩小組服務過的,估計起碼約有二、三十人。

我想對已在從事有機產品零售的朋友來說,簡介會與示範的資訊含量未免過淺;答問與話劇演出水平也是誠意搭夠。但看成長營以二百多名義工對二百多名參加者的陣容,1:1的貼身照顧─現代化社會講求的效率與盈利─事倍功半的組織方式,顯然志不在此。看着那些帶着台式肉麻的影片與話劇,我亦難禁「娘娘地」和「煽情」聯想。但見每一位義工(都是廣論班學員)面上的微笑、喜悅、投入與自信本身,已非常感人。自知眼淺,從前已在法友間聽聞過「洗腳報親恩」活動,到播放映片時,我只敢偷看其他人的反應,果然眼濕濕的大有人在。與台灣模式一樣,福智在香港也非常着重家庭倫理,亦以家庭作為弘法單元。治亂世用重典,對治現代社會的分崩析離─這種着重以群體生活圍繫信仰,在精神與物質層面同時提供符合佛教生命觀與生活倫理的弘法方式─從孝義到環保、牙膏到親子關係,每一環層層緊扣無微不至─說來真有點像基督教團契。因此福智在香港歷史雖短,發展卻的迅速,登記會員至今已過千人。

宗教與現代性
每次看見振振有詞卻小貓三兩的社會運動,我總想起宗教龐大的動員力(以出錢出力的打醮為最!)。大家當然可以批評由問題意識到解決方案,宗教總在自圓其說(甚至危言聳聽)。但處身在危機社會(risk society),我們亦可視之為重建集體認同、以mindfulness回應distrust、治療第一次現代性種種遺失的民間自救力量。前陣子讀Richard Madsen以慈濟、法鼓山、佛光山及行天宮為研究對象的Democracy's Dharma: Religious Renaissance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 in Taiwan (The Regents of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2007),認為台灣的宗教團體以傳統宗教正面回當代應社會問題,並融入現代運作方式,在走向民主的挫折中,起到調解傳統倫理與現代性之間矛盾的關鍵作用。友人嘗批評佛教性別意識落後保守,然這幾年間紛紛皈依的朋友不在少數(洽與看中醫一樣同為潮流)i。證嚴法師二十多歲離家出走,幾經波折才在印順導師處受戒;後來更連結煮婦以五毛錢買菜錢集腋成裘,開創慈濟從本土到國際的慈善事業,經歷更像一位前衛的女性主義者!佛教與環保,在教義上不謀而合;結合台灣的島嶼地理與人文關懷,變成知行合一的生活實踐。筆者曾參與過的內觀禪修營,從飲食、水源、清潔劑到廢料處理,每一個環節都小心翼翼,務求把過程對環境造成的破壞減到最低,是為修行的重要部份。旁觀福智,對各種「騎呢」法友均能包容,雖然強調家庭價值,卻又不囿於異性婚姻生兒育女的單一模式。

每讀英語佛教書籍,見「覺悟」翻譯為enlightenment,總覺一語相關。啟蒙在西方是為人類脫離宗教命定論、走向理性與科學之始;然enlightenment對佛教來說卻是宗教之始。各種宗教教義雖不同,然要能發揚光大,則不能不正面回應現代社會問題。翻開臨行結緣小書《電視春秋》(2001年出版),認為電視阻礙兒童學習成長與身心發展,立場與論點竟與近年香港基督教團體視媒體為道德淪亡元兇類同ii。弔詭的是,福智那非常「台式」的高度藝術化弘法方式,復又以媒體來增加感染力(從powerpoint的影音效果到短片與電影分享)。參與成長營的法友事後常常對種種感動場面津津樂道,個人與集體的交感為促發信仰(智慧)的重要關鍵,與基督教佈道會的決志場面不相伯仲。宗教是保守抑或基進的政治力量,有時只差一線。感動過後,能否容讓個人有充份的反思和提升空間;同時在教義上保持開放與包容,以智慧面對現代性之挑戰,貫徹人間佛教的入世精神,免蹈福音派變質成新傳統主義(neo-traditionalism)之覆轍,在香港的政治文化脈絡上,讓佛教成為激進政治的思想及行動資源,同時亦在日常生活中靜靜地,起革命─實在至關重要。

願福智法友,福智雙修,法喜充滿!祝讀者新年快樂!

(此為作者對福智的粗淺觀察,志在拋磚引玉,思考宗教與香港政治文化關係。誠望指點討論。)

福智基金會:http://www.bwfl.org

12.29.2008

快樂耶誕‧新年─略談政治和宗教二篇


當消費變成道德


佳節當前,搭103巴士從工作室回樂富老家。這條巴士條平日水靜鵝飛,這次到了維園站卻全車爆滿。擠擁的不止是人,還有從工展會掃回來的大包小包。說來也怪,香港工業早已北移,市民大手買入的廉價日用食品,365間參展商中到底有多少間真的是Made In Hong Kong?一元招徠,一時間百業蕭條的愁顏盡消─當市民變成消費者,也順道消消自雷曼迷債以來對政府讓金融業過度膨脹的一肚氣。學陳雲話齋,見到那些一蚊雞精、一蚊麵、十蚊蠔油......市民應該感到受騙才是─顯示平日貨價,原來大部份都給了地產商,一旦有廉租零售,日用必需品才能回落到合理水平(12月14日「離線沙龍」上語)。特首高官議員,爭先恐後到工展會與銅鑼灣示範消費(consuming conspicuous) 沖喜,為特首上京前催谷民望,竟能絕地翻身。港大民調分數由12月初的50.2分微升1.8分至52分。俱俱數萬元家用,對曾府來說可謂物超所值。

說時遲那是快,天主教和基督教的聖誕牧函、文告忠言逆耳,不約而同地認為過度消費正是經濟爆破元兇,與政府唱反調。無論消費是否有效的求市之道,經濟處處觸着為民生之痛,卻被專業學者壟斷,去政治化之餘更成了惹火行業(見許寶強與雷鼎鳴筆戰)。我作為買餸師奶難以插咀,只見所謂蕭條卻無礙菜價糧油價格上升,抱怨之餘竟被友人警告─物價只能通脹不能通縮,一旦通縮,後果不勘設想(為什麼?還是沒有全理解析)。眼看那天擠在巴士上的「環保袋」,刷上各種商標的不織布,賣的水土流失元兇的冬蟲草、採集過程摔死乳燕摔的燕窩、過度包裝的「無料到」禮盒......香港九月零售仍然錄得6.9%升幅,被評為遜預期1.4%;而最受影響的包括汽車業─汽車?香港不是要「藍天再現」的麼?這回不用花費宣傳、立法爭議,便由市場機制自動調節,不是好事麼?同樣情況,還有廣東省急跌的用電與耗水量(當然還有大量民工下崗)。說也奇怪,金融海嘯明明是牆倒眾人推,卻以自然災害名之。荷包緊縮,不正好也讓人和自然休養生息,調整走上先洗未來錢的資本本義歪路?

籲人省吃儉用,不獨以新教唯美。重視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生生不息,東方宗教自有沿遠流長的道理與實踐,以古為新,一樣可以靜靜地起革命。耶誕前到禪院短住, 入鄉隨俗,入寺隨眾。山林寺院,就地取材,日見師斬柴破薪,燒飯煲水,全部得來不易。一天陰霾,太陽能熱水不敷清澡之用。到廚房取水,見一師傅在大灶後添 柴燒水,倍覺平生生活之方便,原來都得來不易,只是「文明」生活眼不見為乾淨而已。《百丈清規》雖云山林禪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俗家居士,師傅通常 只會安排我們幫忙簡單工作。寺中有幾棵前人種的老栗樹,正值隆冬,葉如雨落。坐香前明明掃好了,坐香後便又一地還滿。然好一棵栗樹,果入入餚,落葉入灶, 簡直是大自然的恩賜。明白得來不易,我與同行的師姐便掃的份外勤快。

禪院早、午「過堂齋」,前後都要唱誦〈供養偈〉、〈結齋偈〉(就像基督徒飯前祈禱,感謝一日飲食)。偈文唱到:「粥有十利,饒益行人,果報無邊,究竟常樂。」(早齋)「三德六味供佛及僧,法界有情普同供養,若飯食時,當願眾生禪悅為食,法喜充滿。」(午齋)寺院食用,除自耕自食外,仍不離俗眾供養(捐獻),當然不可浪費。偈誦提醒吃的要心存感激,願望利益大眾。故「過堂齋」雖能填肚,實為佛事,齋堂一律禁語,僧袍戒衣更要穿著整齊。大概因為做飯與食飯的都心無旁貸(沒有電視撈飯,更不會口水多過茶),每口菜都覺份外味美(從來沒有食過這麼結實甜美的佛手瓜!)。一回食飯,想起寄居寺中生活起居全賴師傅照料,真是受之有慚,唱到〈結齋偈〉時,難禁眼濕濕。
(待續)

http://www.youtube.com/v/ydo2Xp_Lh9g&hl=zh_TW&fs=1

另:中台禪寺在台灣頗受爭議,不過這篇短答解析偈誦的意義,不妨一讀。
http://www.ctworld.org.tw/questions/205.htm

12.15.2008

12.05.2008

冬日‧小東西



村狗快高長大,大了唔好咬人!


樓上Byran,喜歡在我的瘦田邊晒太陽。

帥極了!

天然光管。每早七時半準打在頭上。

友人送的小東西

看清楚,是勾針造的雪花!

當然,村裡也有大一點的小東西─周嬸趕雀用的回收物資。
她說,這趟真有效。


11.21.2008

明月清風本無事 談朱銘的《門》及其他

太極系列 - 太極拱門
尺寸:1520×620×590 cm
年代:2001 材質:青銅
位置:台北金山鄉朱銘美術館

(本文同日刊於《明報》「世紀版」及獨立媒體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01592。)




回覆友人問候,我道很好,就是盡量不去展覽、不寫藝評、不談藝術,生活就過得愜意。因為前衛易得,安靜難求。可惜的是就連好端端的舊作,在這城還是無法立錐。我說的當然是香港中文大學校園裏,朱銘的《門》。何况在城市的喧鬧之間,到底是煞有介事的作品,還是無聲勝有聲的藝術才更前衛?

唯有借舊憶舊,在此與大家分享早前到台北金山鄉朱銘美術館的回憶。
半個素人藝術家

朱銘,原名朱川泰,1938 年還是日治時代,生於苗栗通宵。通宵是個臨海的小鎮、朱家家境清貧,朱川泰是家裏第十一個孩子,只能念到國小畢業。與藝術搭上緣分,是因為15 歲那年鎮上的慈惠宮翻新,便跟隨當地的雕刻師李金川學藝。只有國小程度的朱銘,可以說是半個素人藝術家,後來竟能在國立藝術學院教學,與同樣是木匠出身的齊白石一樣傳奇。廟飾雖是民俗工藝,但要成為出色的工匠也殊不容易。除了雕工,李金川還着朱川泰學繪圖,為日後的藝術發展打好基礎。朱川泰20 歲出師自立門戶,在北部鄉鎮開設木雕工廠,本來一帆風順,惜1960 年代初不善經營而結業。正因為這個打擊,朱川泰才立志不做生意工藝人,而轉向更高層次的藝術探索。觀乎這個階段的嘗試,仍以小件居多,例如曾參與全省美展的佳作《玩沙的女孩》,工藝精湛準繩,寫實能力極強,雖不脫匠氣,然女孩低頭、不着艷色的造型,別具文藝味道。而這名低頭的女孩,正是新婚妻子陳富美女士。

朱川泰的人生轉捩點,在1968 年拜學院出身、比他年長12 年的楊英風(1926-1997)為師。楊英風先後求學於日本東京美術學校(現國立東京藝術大學)、北平輔仁大學美術系、國立台灣師範大學藝術系等,又曾遊學意大利,以其線條流暢、造型抽象的中國傳統文化主題不繡鋼雕塑最為著名。楊氏與香港藝壇亦甚有淵源(作品曾於1962年現代文學美術協會的國際藝術沙龍中獲獎,多次來港展出,現灣仔瑞安中心大堂亦擺放了其作品《一帆風順》)。

朱川泰投師門下,除了得名「朱銘」以外,最重要的得着就是「丟」——拋棄學成所得。這對身懷絕技的雕刻師來說,是很大的心理挑戰。經過8 年時間,朱銘又再「出師」。1976 年,在歷史博物館舉行個展,趕上了鄉土文藝大潮(同期成名的還有素人藝術家洪通),結果一鳴驚人。例如以牛和牽牛人為題的《同心協力》,拋棄精雕細琢,轉以大刀闊斧來表現牛車動勢,粗獷的線條配合不修篇幅的斧鑿痕迹,為立體造型增添素描效果,質樸之餘又喻意深長。參觀當日,導賞員還特意解析這件作品的創作動機——鄉間以牛車載貨,然牛主人不但不體恤牛隻之苦,往往還重加鞭策,皮開肉爛之餘,牛隻不勝負荷之慘,把屎便也迫出來。不忍之情,朱銘於是強調人與牛協力同心。

70 年代台灣的鄉土之風,吹不到急促城市化的香港(當然還因為張頌仁還未代理朱銘作品)。朱銘最為香港人所熟悉的,正是這次漩渦中心的《太極》系列,而放於中大的《門》為最注目之作。基本的雕塑常識:雕是去除物料部分以得成造型的減法;塑是加添、模塑物料以得成造型的加法,木雕塑基本上就是以減法操作,不同於可以反覆修改的泥塑,創作必須即時得心應手。甚至可以說,木雕予人的原始感,一半源自

作者施之於木頭上的力量,一半則來自於木頭本身的實在感。觀乎我知道的木刻雕塑家,張義、王克平、唐景森,甚至仍時有鑿木的張氏徒弟何兆基、林嵐;唐氏徒弟馮力仁,都有寧拙勿巧、順其自然的共通點。而從年初逝世的唐景森、今年72 歲的張義、甚至我鄉居劈柴阿婆的身上,都能見到那種強韌的生命力,是日夕與木頭為伍的功夫。朱銘四十上下,為了應付雕刻的體力需要,便遵楊英風吩咐學習太極。太極順理成章成為創作題材,朱銘亦從鄉土進入更深遠的文化傳統,並走向國際。

大象無形

鄉土系列中的斧鑿刀痕,在《太極》系列(原名「功夫」)更顯出神入化,抽象與物質的緊密結合,活脫脫就是一幅立體寫意畫。太極講求無為與內在動勢,尚意不尚形。從看得見的套路到難以辨認的動勢, 朱銘刀下的《太極》逐漸化繁為簡, 他的說法是:「不單是刻這一招或那一招,而是走到這一招到下一招之間的演變。」(這與關良的戲曲人物不取亮相一刻而取動勢異曲同工)我第一次遇上《太極》,其實不在中大而在演藝學院,當時只覺得那些放在台座上的人仔「好型」。其後在中大6 年,每日與它擦身而過;埋身深究,可能不到5 次——然而,這不正正就是它的好處嗎——門之為門,在其虛空。它就是靜靜地待在那兒,龐大的身形(monumental scale),大到你沒有為意它是一件作品,而更像自然的一部分。它維繫起整個空間,見證着學子走向上天下地走向知識、走向世界,是圖書館與百萬大道的中介,亦即知行合一的中介。驟眼看來的木色雕塑,其實脫胎自寶麗龍(即發泡膠),經翻模鑄銅,以擺脫材質限制。所以作品遠則與山色相襯、近則可膠粒質感。二人對打,正前右方的一人蹬腳,背後看來剛成「人」字形;左方對手以雲手擋開,二人手腳之間僅有一線之差。錯折的刀痕加強動勢與速度,千鈞一髮,對打變成是此消彼長的能量流動。立在中大的這件《門》,並不是整個系列中最抽象的作品。在朱銘美術館「太極園」草坪上的《太極拱門》,有如中大這一件的快鏡重溫,肢體已不可辨,二人已連成一體。在日照之下,陰陽相生相克,點綴着整個山頭,它要刻劃的,已不是區區的銅、木或者寶麗龍,而是天地之間的虛空。

在朱銘開展《太極》系列的同時,亦在探索另一組主題——《人間》。雖然都以雕鑿為主,但人間系列卻色彩繽紛,着重表現個體意態,組合起來,還滿有故事性。例如《人間》園區中央的《傘》,十多個西裝友在雨中行行企企,神態各異。園區佈置,每一角都顯出藝術家的精心規劃,每一件作品都被安放在最合適的地方,許些還透露着老人家靜看眾生的幽默感。例如安放在本館門外的《排隊》,是一列風雨不改的遊客,指手劃腳、探頭張望;還有放在魚池中央的白天鵝、樹上的假文雀。

2006 年曾在時代廣場展出的最新人間系列,以肯肯舞娘為主題,對比起之前的《太極》系列雖顯艷俗,惟令我想起張義說過的一句話: 「唔鹹濕唔係藝術家。」如果性是推動生命巡環的原始本能,七十歲老爺爺的反老還童,情有可原。
藝術景點因加得減

我的中大時代見證着吐露港大幅填海,山明水秀雖然不再,惟是一草一木、一椅一桌、能打開的窗戶、可拾級而上的班房,仍舊實用簡樸。其後增添的許些藝術景點,不是閃閃生輝、迫入眼簾,就是與校院生活各不相干。最無厘頭的要數新亞孔子像,創校先賢錢穆先生、唐君毅先生不見蹤影,卻捨近取遠地招來先秦鬼影,在水塔下畫蛇添足。唯一能發揮中大地理優點的只有天一合一池,既容人靜默沉思、山盟海誓,也成為留影景點,好讓學子各奔前程之後回顧憑欄。說也奇怪,中大草創,開山殖林,種的是台灣相思;見證學生運動風起雲湧的也是台灣藝術家的作品。明月清風本無事,我們的政協、于右任的外孫校長又何來拿石頭擲自己腳趾?
(本文作者1997年畢業於中文大學藝術系;2000研究院畢業,主修中國藝術史。)



同心協力
尺寸:330×83×124 cm
年份:1997
材質:木
(觀展之後回到台北,剛好是立法院選舉。到處都是國語台語拉票廣播,族群撕裂,令人黯然。)

認識朱銘:http://www.juming.org.tw/

11.18.2008

我是海膽妹


獲得花名即是獲得了進入社群的身份証。今早見隣居W從沙灘回來,忍唆不禁的對我說:「原來你的花名是海膽妹!」
是嗎?原來真有幾成似海膽。

11.02.2008

病中小記之洗菜

今早煮飯,看外子洗菜。睇唔過眼。


瓜,他是這樣洗的─噴灑了一點農藥去除劑,便立即沖洗。

,他是這樣洗的─在器皿內加了一點藥去除劑,便把菜逐條在水喉口用流水沖洗。

總之是花了他最多的時間,卻讓菜接觸到最少的水─ 水?當然是通通流進去水渠喇。


所以所謂洗菜,之於他,跟洗碗無異。想阻止,卻又給他還以顏色!後來才想到,我是他的家務常識的唯一來源。然我從來沒想過洗菜也要示範的,所以他也不了解洗菜的道理不是人洗菜,而是要讓菜自己在水裡洗的道理(我的方法是在放盤裡一邊浸,然後逐條揀起,遇到要特別用水喉沖的,水也自然留在盤裡)。揀菜的同時順手摘菜莢、摘豆邊,頭跟頭、尾跟尾,理順方向方便切嘛。而珍貴的食水,就是不省來澆花,也應該省來沖廁。家務是非常花時的勞動,更講求準時(例如無論是6時抑或7時才回到家,整家人都是要7時半開飯的,沒有人會像烹飪示範般把所有材料都預備好才開火煮的)。煮婦對每一個工序應如何省時,也要有精密的計算─例如炒雜菜,當然是先砌薑蒜、紅蘿蔔洋葱之類先要下窩的,然後才邊炒邊切椰菜;下了椰菜,才切紅椒。如果要整幾味,當然也是先煲落湯,才炒餸。炒餸當然也是先炒沒有芡汁的,那就不用洗窩便可以炒一一味。

陰似箭,洗菜洗快點。謝謝多多多洗菜!



病中小記之聲音

抱病赴南蓮園池聽「和鳴」古琴演奏會。要在城市中央建一座綠舟,殊不容易。上回到園池,印象惡劣─為了應付熱情的人潮,庭園唯有以大量保安員維持秩序。這次乘夜入園,人潮散去,那些隱沒在花叢樹木中的播音器,竟還在播放古琴音樂,詭異之餘,更顯良好意願的欲速不達。遊園原為放鬆心情,而聽音的先設條件是安靜 ─ 把古琴變成重覆播放的罐頭音樂,這道演奏會的前菜,真大煞風景。

近來在家,幾乎只聽優人神鼓與古琴(尺八唱片難求),越來越覺得所有音樂都太吵。有人以為鄉居一定寧靜然其實不─正是因為寧靜,鄰家彼此的舉動更加一聽瞭然─燒水煮飯、電話電視遊戲機、老人家隔山喊話、貓叫狗吠(可惜已沒有了雞鳴)、遊客喧嘩、修理家居......因為寧靜,所以更吵。這次聽音樂會,後排的聽眾先撥膠袋、後拉拉鍊;後來又有中排的聽眾撕膠袋吃糖果,差不多半排聽眾都向他刮目相看。可隣大部份的香港人,每天被迫收聽路訊通、冷氣摩打、交通噪音的城市人,大概是完全沒有聽到膠袋互相擦刷原來是種原始樂器─當然,多半也難以體會琴音的微妙變化。然我看着吳釗先生的壓軸演奏,看着他的自在與專注,旁若無人,只有如我這種門外漢才會四處張望找出原兇。演奏會結束,有聽眾問演奏者那些由左手按擦琴弦造成的聲音,是否可以避免。琴人蘇思隸答,彈琴久了,耳朵越來越只會聽到想聽的東西,並反問,即你覺得這種聲音不好聽是嗎?看蘇思隸態度謙和,完全沒有要來教訓無知聽眾的道理。琴人的耐性和修養,與門外那些硬迫人附傭風雅的罐頭音樂,大異其趣。今早起來之後因病又再小睡,片刻即被遊人的喧嘩吵醒─「嘩,啲花好靚呀!嘩,你睇下!好靚呀!」然後便是數碼相機的快門聲。我和外子經常拿這眾遊客開玩笑:「嘩!人呀!好多人人!嘩!你黎睇下!」可憐香港生活質素之低落,迫得人對尋常事物,也要驚呼狂叫。起初不勝其繁,後來越來越覺得其情可憫。於是趁病乘隙,從抽屜底拿出紙筆墨硯,草了張條幅掛在家門:



(字醜莫怪)

但願,西九來臨,香港人的生活質素,不會被所謂藝術所填塞,我們需要的,是空閒與自由

10.17.2008

我媽的展覽

前上課,許寶老師終於派了第一份功課的題目,着我們寫Zizek從意識形態批判的不足和犬儒主義;還有要寫Laclau對民粹邏輯的分析。加上我負責要講的課和其他工作死期全都迫在月初,看來,維也維小記的命運大概是有頭無尾。


嘻!工事雖忙,前天上課前還是偷空去看媽參與的展覽。這個展覽全名是「跨代齊享視覺藝術推廣計劃『寫心樂意』畫展」,由黃大仙區議會贊助,就是在我們這是文化界不屑用之的牛池灣文娛中心美術室。美術空雖簡陋又不就腳,但能公開展覽,對她來說是一種認可與嘉勉。參展者簡介裡她的自我介紹是這樣的:「由2006年學習水墨畫至今,本人自幼對書藝甚感興趣。自報讀由聖公會黃人仙長者綜合服務中心舉辦的水墨書畫班,已略見小許成績,希望以後繼續努力。她展出書法和繪畫作品各一幅,我媽的畫雖有待改進,但看她的字,老實說,實與她的老不相上下。「好雨知時節 瑞雪兆豐年」十個隸書大字寫來神清氣爽,筆法圓滿。只是她有時心多,練字未學行先學走,所以她的字有時雖裝得好,卻又欠缺筆力。看她老師們的作品,雖然也很業餘─但不為什麼地畫,不正是繪畫的最大樂趣麼?看着她的老師在街坊前示範,毫不吝惜。聽媽說,他/她們都是義工,批改老人學功課都很用心。我突然想起梁啟超說「未能自渡先來渡人」的慷慨,與我作為所謂專業的藝術工作者的斤斤計較,自慚不如。

!你看她那天多開心。展後晚上撥電給她,她說會跟同學仔試試去跟另一位老師,這老師既教山水又講佛偈云云。前陣子老在想為她找更專門的老師,她卻推搪說怕學費貴(我我替她交學費)。看來事情還是有它自己的因緣的。

10.11.2008

牛蒡?還是毒蒡?

朋友傳來大陸教種牛蒡的材料:

播种前,每亩施优质粗肥2000公斤、腐熟鸡粪2方、二铵25公斤、硫酸钾10公斤、硫酸亚铁5公斤、辛硫磷0.5公斤。以上细肥开沟撒施,农药对水后拌成毒土,在播种沟内撒施。〔...〕苗期喷一次甲基托布津和绿风95的混合液,防死苗,促生长。〔...〕及时防治病虫害,病害以立枯病为主,用多菌灵、甲基托布津、代森锰锌等杀菌剂喷雾即可;发现白粉病用粉锈宁喷雾防治。

唉!真枉我們地大物博,現代化下的粗製濫造,就成了這樣。今早吃水果,突然想起從前教國史時常用的一個史例,說侵華戰爭時,日本在學校裡會派天津梨給學生吃─然後問道,好吃不?好吃就到支那去!換在今天,中國出產的物種,大家都棄之如敝履,真係比都唔要。日前切開又圓又大的國產富士蘋果,如常黑心中看不中用。種出這樣品質的水果來,既浪費土地,又浪費運送的人力物力。

10.06.2008

維也納小記(一)

這次旅程有千萬個理由本不該來。一者,無心戀棧換咭片、交朋友的生活,交流機會應讓予其他更積極的朋友。二者,長途飛行浪費生命及能源。三者,一整個星期荒廢了禪修。我推辭,策展人Hilary說,這是她第一次遇上會推辭出國展覽機會的藝術家。


也納

博物館旗艦


然既來之,則安之。維也納與我十多年前背包旅行的印象完全不同,城市景觀除了更現代化以外,主要的購物區像Mariahlifer Strass與倫敦的Oxford Stress無異,老店被一式一樣的連銷店蠶食。Hilary的策展方向,是探討place making 的各種實踐,尤其藝術在當中的角色。維也納除了像提供給遊客想像的「音樂之都」外(由火柴盒到巧克力都印有莫札特頭像!),近年也致力推動現代藝術,在舊城區西邊的Museum Quartier,就是這個大業的旗艦。原來的皇宮組群在戰後一直空置,直至到1985年給暫時開放為 Vienna Festival的展場,如果改建閒置空間,才逐漸進入公共議程。然奧地利是民主國家,從討論到落實規劃,花了差不多二十年時間(可參網頁的時序表)。當中包括一黑一白的現代和古典藝術館,中間原來屬於皇宮一部份的建築物,則被分割成工作室、書店、精品店、餐廳、及Kunsthalle。聽當地的文藝界朋友說,那所以Leopold命名的藝術館,原來是藏家與政府討價還價的結果─Rudolf 與Elisabeth Leopold早在1950年代便開始收藏奧地利「國寶級」現代藝術家的作品,如Klimt, Ego Schiele 和 Kokoschka。 Leopold要脅如果不為他的藏品建立藝術館,他將會把作品都賣到外國去。於是政府連同奧地利銀行和收藏家組成基金會,建立Leopold 藝術家,而Rudolf Leopold本人則為博物館的策展人。這一着到底是化私為公還是化公為私,在奧地利引起極大爭議。而最新近的爭論是,藏品之中,懷疑包括二戰時從猶太藏家手中略奪而來的作品!(可參)

沒有興致入博物館,只在中亭的廣場上逛。維也納市民真幸福,廣場上的傢俱,不是趟着曬大陽的年青人,便是拖男帶女的一家大小─所謂地標性建築,在管理與設計細節上都盡地慷慨(我最訝異的是嬰兒車無所不在!),豐儉由人,地標性建築原來也可以是屬於市民而不只是遊客的。只是其中提供給駐場計劃的藝術家住宅小間,貼附在這些龐大的建築物背後,半開放式設計讓遊人可以窺視內裡情況,真有點像動物園(也有點像我們新近開放的石硤尾工廠大廈,總要在門邊留一扇窗才對得起納稅人─或馬迷似的),似乎都十室九空。看來所謂藝術館與工作室拼在一起的文化CDA(Complex Development Area),都是勉強無幸福。


Depot─文藝界維園

展覽在一所老牌的藝術家畫廊GI Gallarie 舉行。無甚可記。反而是研討會的場地Depot,卻是個老左變綠營(green party)的文化陣地。Depot的副題是Kunst und Diskussion(art and discussion),在1994年成立,原址就在Museum Quatier,是整個開發計劃的試點。Depot不是藝術空間,既不辦展覽,又不賣作品,只搞無利可圖的齋talk活動,是為文藝介的維園。會址包括地下的酒吧和會議室和樓上的辦公室、寫字樓和小型會議室,並養起五、六名員工。每月辦講座、電影會、發佈會、研究會。從歐盟到藝評空間、從公共空間到反納粹......議題針針到肉。後來Museum Quartier打完齋唔要和尚(當然還有當地微妙的政黨政治原因),迫遷到後街。然荒謬的是接受文化部資助的組織,每月以納稅人的金錢(市文化部)繳付近四萬元港幣的租金。

(有機農墟上應節的南瓜湯,澆上南瓜子油。承惠3歐羅。美味極了!)


展覽與研討會完結,機票改不了,還有三兩天的光景,便趁着秋日陽光怱怱逃離城市。揭開TimeOutLonely Planet,都說維也納不遠就是Danube River,風景如畫云云。上網找住宿資料,才知道Danube 原來即是多瑙河。歐遊我最喜愛就是漫遊小鎮看教堂,然導遊書上的資料非常簡單,幸兒在網上卻找單車友的遊記。所以這次要回饋讀者,把食宿行程都寫得仔細一點。


瑙河

Krems

多瑙河在維也納附近的一段有幾個古老小鎮,宗教氣氛非常濃厚,雖然大肆發展旅遊業,但河谷緩緩的山勢最合種植葡萄,兩岸差的酒莊把產業與文化都凝固了,要是拿着幾百年前的地圖,我想還行得通的。在Franz-Josef Bahnhof搭火車(約一個小時一班,車票14歐羅,車程約一小時半)到南岸的Krems,用三天的時間向西南逆流而上Melk作為終點。歐洲一般的旅遊服務都做得非常好,食宿豐儉由人,背包客不會遭人白眼。按圖索騏住進一所由建於1905年的郵局改成的旅店Alte Post,連早餐(厠浴共用)收費30歐羅。在旅遊詢問處拿了地圖,在油站租了單車,已經三點。急不及待享受最後的日照,飛車到河邊。久雨放晴,周日到處都是遊人,有點像假日的吐露港單車徑。幸兒遊人都很禮讓,不致人車爭路。這條沿河的單車徑,指示非常清晰,據說還可以從德國的源頭踩到布逹佩斯。這天的多瑙河沒有憂郁的藍色,在陽光之下反生氣盎然。河流本來到處都一樣,不外就是灣灣曲曲的一條水嘛─然多瑙河的美,在她與山勢和人文風景的配合。小鎮的教堂、石壁上的古堡,點綴着一條緩流着的水。這一段的河面約估計有二百米,從Stein那邊的鐵橋過渡北岸,橋上的行車路兩邊留有單車徑,記得歐陸都是靠右行駛,單車也不例外,否則到了橋中央遇上對頭實就麻煩了!

Krems這一邊,老遠已望見對岸山上的古堡,雄據山上,像在平地昇起一般。看清楚地圖,原來不是軍事或封建貴族的堡壘,而是Benedict的修道院Stift Gottweig!沿河的平地不合種植葡萄,騎着單車,Stift Gottweig便在高大的蘋果樹和密麻麻的玉米與向日葵之間時隱時現。

(Stift Gottweig可望而不可即)

(酒莊外牆上的葡萄壁飾)

近黃昏,怕找不着回頭路。在近岸的另一條村子Mautern上稍事停留,再到Futh材子,馬路上停滿各式名牌氣車。看看房子上的葡萄圖案裝飾,才想到原來是讓人品酒的酒莊旅館。沿路其他小屋,有的也插着frei Zimmer(free room)的旗幟,若有機會再來,定要試試住進這些地道旅館。從Donau Bruke 拐了一大圈在七點前把單車送回。油站的單車很不好騎,又不要能租過夜。要不是因為是星期日,我原不會租油站單車的。順帶一提,奧地利的有機食品雖然非常普及,然地道菜餚仍以肉為主。作為素食者的我又不太懂點菜,早午晩都在吃芝士,肚子不斷的咕嚕咕嚕。於是在旅館旁Steiner Tor (Krems接連的Stein城城門)下的日式館子吃晚飯,聽到待應的口音才知道原來是中國人開的店子。點了一客9歐元的素食便當,除了炒雜碎外還有炸春卷─當不能與真正的日式館子媲美,但總算有飯落肚。


日早上吃過早餐,雖然心裡着急想到Stift Gottweig,跑到舊城外火車站附近的HohnsteinStrass租車(全日15歐羅),之後還是覺得古城街道不容錯過。有趣的是現在稱為Krems的小城,其實是與Stein Und三個小鎮一起連着的,各有自己的城門、大街和教堂。從Krems 的舊大街Land Strass(也分上下段─Obere Utere)穿過Steiner TorSteine那邊的舊大街Steiner Land Strass,踏着修長宛然的碎石路看文藝復興式樓面,碊留着的壁畫雖經修復,卻沒有回復成完整的面貌,偶兒透露出一麟半爪,煞是耐人尋味。早年遊歐,被種種偷厄拐騙的故事嚇怕,既不敢鑽小巷、又不敢與陌生人攀談。有時寧願餓着肚子,也不上館子怕被宰價。現在年紀大了,膽子也大了,更恃着懂幾句德語,總想跑到沒有遊客的地方。

九月的中歐,太陽依舊早起。從窄巷拾級而上,穿過拱廊到了半山的平台,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教堂,背後則是多瑙河谷。這座始建於公元11世紀的教堂(Frauenberg),現主體建築雖說是早期巴洛克,外表卻其貌不揚,只有鐘樓部份多了幾道弧線,當然更沒有歌德式教堂的拱柱和雕飾。然在教堂外設置真人比例的彩繪耶穌像、並在其後繪上如佈景般的壁畫(即如虎豹別墅一般),這種做法我也是第一次見識。推開沉重的木雕大門內進又關上,教堂內空無一人,安靜很只餘耳鳴。祭壇座北,陽光從東牆的彩色玻璃透進來,照在金碧輝煌的巴洛克式祭壇上─戲劇性的彷如神跡一樣。把維也納高大陰沉而喧囂的St. Stephendom也比下去了。靜看那些都設在視平線以上的雕塑和繪畫,憑小時讀天主教學校而僅備的聖像知識去辯別那些聖人和故事。教堂的後面,一邊是大學的教學樓,另一邊是小城的文法小學,在碎石路上走,可以聽到子孩朗朗的讀書聲。然後我想,要是我也生在這種小鎮,一定會成為虔誠的天主教徒;安隱的生活,政治上也會支持保守的社會民族黨。


(下山時拾得的手丈。)

舊城遊逛,不覺已到中午。唯有靠在沿河的餐廳吃午饍。渡過了忙碌的周末在周一還開店的,大概都不會是良心小店。點了一客蕃茄湯和沙律伴蛋餅,果真難食非常。飯後趕快渡河,按着指示牌到Stift Gottwieg。從蘋果田到葡萄園,暗斜更覺路長。兜兜轉轉,Stift Gottwieg仍是遠在天邊。最後終於從村子轉回大路─單車店明明說了是能踏單車到Stift Gottwieg的,然眼前卻是一條康莊大斜路,房車與我擦身而過。好不容易才等到有路人行過,知道巴士站就在前方(這裡的火車、巴士和渡輪都可讓乘客帶單車的,既鼓勵單車旅遊,也減少排放廢氣)。誰知下一班車要等到四點多。問了一名老婦,她說有小路可通上Stift Gottwieg,但見山路崎嶇,不能踏車。這時已在Stift Gottwieg腳下,進退不得。看見對面有全副武裝的單車客,用英文問清楚。他說,怎能到了這裡(Panholz Strass)也不上去?便提議我把車關在這裡,然後踏山路上去,只須半個小時,還夠時間在上面喝杯咖啡才回去!大着膽子走進荗密的森林小路,原來放晴的天空逐漸陰雲密佈。說會有凶猛的野獸嗎?會有蛇嗎?會迷路嗎?會有鬼嗎?總之就是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走到後來便只聽到自己的腳步和喘息─於是說了要30分鐘才到達的捷徑,我用不到20分鐘便爬完了。還沒把氣喘平,迎面而來便是一對剛行禮的新人,伴着教堂鐘聲。原來Stift Gottwieg大部份的地方都不向公眾開放,除了價格高昂的宴會廳。Stift Gottwieg除了是古堡之外,就是葡萄酒品牌。於是我只在平台花園留個自拍照,喝了杯Melange咖啡。人在高處,除了是看得更遠之外就是看得更遠,竟覺不甚了了,便怱怱原路下山。經Futh Palt,時已黃昏,等待收割的玉米田教人分不清東南西北,在路上遇到的不是駕着農產車回家的便是溜狗的老人家。問了幾回路,才回到對岸。6:15趕回到單車店,店員已全部下班。(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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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回家聞吾友家榮已於中秋當日在颱風中剃度出家,法號性者。實在歡喜。)

9.18.2008

風中台灣行



七、八月都在家裡專心準備九月的遠遊和剛舉行過的新書講座。游水、讀書、打坐、做飯─打廉價的工作徒花時間精力,省掉車船飯錢,無事不出門反覺物質與心力的允裕。這個夏天是異常的風和日曬。

吾友文道邀我參加四城文化交流會議。乘便先到台中內觀中心當了三天法工。夏日的內觀中心,生氣勃勃,樹也特別的綠。年初雖然轉修宣隆禪,惟我不能忘記的是葛印卡內觀中心諸位老師的循循善誘,生命的痛與禪坐的喜悅,和法工們全心全意為我們準備的飯菜和為締造良好的修習環境所作的一切。故此總覺要得要回饋大家,讓更多人能夠受惠。當法工的作息與修習時間似較輕鬆,然原來每天要準備近一百人的飯菜,廚房從早上五時至中午都像戰場一樣分秒必爭。最佩服的是大廚,既要把握食材份量,又要分配近十名法工的工作,當然更要煮好每一度菜。每天洗瓜切菜,為我一輩子都吃不了的那麼多的果仁切粒;恭聽嚴厲的大廚的分付,心無旁貸地都好眼前的每一樣事情,珍惜每一口米飯和蔬果......真是最好的去除自我的方法。可惜這次不能久留,希望下回有機會當一次全程法工,做飯之餘也好好的靜坐修持。

回到台北,兩天會議討論氣氛有欠熱烈,無甚可記。可能是因為國內朋友的行程緊密,要談的在旅途中都已談過,又或者都累了。比較慶幸的有兩件事,一,是能在中山堂的光復廳開講,感受歷史的感召力。二,是會上遇到林谷芳老師。林老師開口便說不喜歡參加會議,又說往往看見搞前衛藝術的朋友,作品盡顯聰明之餘,卻看不到跟自身的生命情狀有何根本上的關連!此語真正中要害。午間與王亞維見我仰慕林老師,特地拉我同桌。品茶、聽曲、坐禪.....看林老師的氣度,儼然今之古人。另外,有趣的是看內着上海和深圳以社科院為主的團隊,差不多清一色都是哥兒們,反倒是香港代表團有黃英琦、何秀蘭、鄭敏華,當然還有橫行無忌的小樺!台灣的表演藝術聯盟安排細心周到,風雨之中,大家都能平安回家渡中秋。

順帶一提,在誠品怱怱一轉偶遇的書:
Democracy's Dharma: Religious Renaissance and Political Developement in Taiwan

多謝康姿堂和文道贊助旅費。

另在找有稿費的刊物發表會議文章,遲下跟大家分享。這文章寫的用心,謝謝四位給我訪問的友人:沙沙、劉國亮、ocean與管偉邦。



圖:自由廣場─立此存照。

9.07.2008

殖民地的現代藝術(完整版)

租界‧殖民地的現代藝術
原於《明報》「世紀版」「租界」專欄連載
(由2008年5月5日至17日,周日除外)
梁寶山

*本文比刊2008年8月號《字花》更詳細,是為本文的終極版。


(圖:《好望角》第11期。)

(圖:配合《殖民地的現代藝術─韓志勲千禧自述》整理出來的香港六、七十年代文藝地圖。歡迎轉載錄用。敬請刊登出處。)



第一篇 序言
圖:Quart Society沙磚 廿豆 官塘 富德越界、過渡、打開、Mag Paper、PS、香港視藝、E+E

《明報》黃靜來電為騎劫「世紀版」一角的「租界」專欄邀稿,着我寫香港藝術。年少出道,不知天高地厚,在開幕裡亂轉一圈,便寫成所謂藝評,往往洋洋灑灑幾千字。當時適值九七回歸的政治狂熱,對超然於當下社會政治的藝術既感不屑,復對傳統媒介不甚了了。怱怱十年,分身擔演過藝圈不同角色,磨爛青春與熱忱之餘,換上西九新篇卻總覺事不關己─從Fringe到Quart Society到工作室、從Para/Site到油街、從裝置到新媒體,還有進念、沙磚、城市劇場、廿豆、Microwave、videotage、MOST、公社、Z+、1a、AAA、牛棚、伙炭、柴灣、官塘、富德、Arts School、SCM、BU、創意書院、Art Fair、雙年展、青文、樂文、田原、洪葉、東岸、文星、阿麥、序言、echo、越界、過渡、打開、Mag Paper、PS、香港視藝、E+E、a.m. post、White Text、Muse、众獨、月台、字花、讀好書、Timeout、進一步、Artopia、MCCM、廿九几、Page One、Asia One、CUP、Up、Hanart、Gallery 7、John Batten、Osage到創藝中心與C for Culture ─不能盡錄的走了一大圈。時下策展成風、雜誌回生、展覽講座無日無之形勢大好,但看展覽入劇場,動人作品卻越來越少,越發覺得太陽之下無新事。無緣北上,更無法轉行。適逢江瓊珠找我為一位老前輩編書,唯有暫借歷史遮蔭,查找香港藝術的前世今生。上述開列,是90年代出道文化人的集體回憶;往後幾篇文字,是對前人的拾遺追跡。(刊2008年5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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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地之一
圖:《好望角》代創刊詞 香港藝術節(多圖) Mobile Art Show (另1980年代流動藝術) 天星碼頭現狀 信和─香港藝術


殖民地與現代藝術,聽來各不相干。身為大英帝國的遠東子民,好處是由語言到城市建設,都容易與「國際」接軌,但壞處是就算是搭上了便車,卻不保證是能達終點。藝術界的奧林匹克,在城市爭相濫辦雙年展之前,一直由三個老牌雙年展主導,分別是意大利威尼斯雙年展(1895年創辦)、巴西聖保羅雙年展(1951年創辦)及德國卡素文件展(1955年創辦)。雖說藝術比試不比奧運聖火般政治敏感,但在全球化以前,民族國家作為想當然的文化單位,仍是這些國際展覽的入門卷。翻閱韓志勲先生的口述回憶,一件舊事,尤為氣結。韓先生早在1962年,即加入「現代文學美術會」。翻開會刊《好望角》,不是李英豪推介歐美文學、便是呂壽琨或王無邪為現代藝術和抽象繪畫作的「辯護」。1963年《好望角》代創刊詞中,有這麼的一段說話:

「我們並不是孤立,空想的一群,我們確切認識到多年來當代文學各主要問題已在各報章副刊及雜誌上熱烈討論過,而繪畫中的『抽象』漸被認識,大會堂美術館第一批購入的永久藏畫,大部份均是本港新銳現代畫家作品。凡此種種,皆是「文學藝術植物能夠繼續生長的證物。」

新時代、新建設與殖民政府開出發的文化期票,對當時這群大部份仍還只是二十出頭的「番書仔」來說,可謂充滿憧憬。急不及待大會堂落成,1960年韓先生與第一代的現代藝術家包括呂壽琨先、鄺耀鼎及白連等便在天星碼頭東翼舉辦畫展。1963年,土生土長的現代藝術漸成氣侯,韓先生與郭文基、金嘉倫、林鎮輝、尤紹曾、文樓、潘士超等組成了中元畫會(後來再加入王無邪、徐榕生與易宏翰等)。1962年3月大會堂美術博物館開幕,開幕前兩個月才聘任了約翰‧溫訥(John Warner)為館長。沒有藏品的藝術館,唯有以臨時展覽充撐i。5月至7月舉行的「今日的香港藝術」(Hong Kong Art Today),透過邀請和公集開徵集,共展出120件作品,是為開埠以來首個開宗明義以「香港藝術」為題的展覽。同年還有由美國人Dorothy Swan(士璜女士-後詳)於尖沙咀漆咸道開設的雅苑畫廊(Chatham Gallery),和1963年由尤召曾先生開設的三集畫廊─香港藝術家終於正式「走入畫廊」。然而有了「下層建築」,並不代表香港藝術家從此吐氣揚眉。1970年,當韓先生得到美國洛克斐勒三世基金會獎助到訪巴西,獲邀參加聖保羅雙年展,才知道香港原來一直都有獲邀,只是通過英聯邦轉達,中途卻給殖民地官員溫納擱着了!沒有民族國家身份,「香港藝術」無法在「國際」立錐,而這一擱就是三十年。2002年香港才從官方途徑,以「中國香港」參加威尼斯雙年展。ii(刊2008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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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地之二
圖:聖斯酒店(黃波般寫生稿) 聖約翰堂 雅苑畫廊 雅苑在《好望角》廣告 現代文學美術協會會刊封面(由文樓設計) 信和的火炭廣告

續談現代藝術之「地」。在建成大會堂之前,香港根本沒有專用的「文娛藝術設施」。在此以前畫家辦畫展、畫會舉行雅集,惟有租用或租用酒家、酒店、百貨公司天台大堂或和教堂iii。上文提過的雅苑畫廊,《好望角》第二期曾與史璜女士作過詳細訪問。畫廊地址在漆咸道103號,原址大廈已經拆卸,應為舊式商住大廈,佔地兩層。畫廊東主士璜女士(後隨夫姓Brown),是拔萃女書院教員。當時漆咸道一帶才剛填海、今日尖沙咀鐘樓仍是完整的九龍火車站,鐵路沿海而建。據現存照片所見,畫廊雖然不大,但當時的繪畫作品畫幅較小,仍未習染博物館式巨構,佈局舒適、光線柔和。畫廊除了展出海外藝術家作品外,似乎與現代文學美術協會諸位關係尤為密切,曾展出潘士超、張義、林鎭輝、金嘉倫、呂壽琨、韓志韓作品。呂琨壽更曾借用畫廊授畫,遇有外籍學生,偶由韓志勲作翻譯。除此之外,還在雅苑還在每期《好望角》刊登廣告,畫廊與畫會共生,為藝術家代理作品,又以廣告回饋畫會。然而外國人在殖民地多為過客,1967年香港因文革而政治動盪,加上士璜女士再生一兒需顧照家庭,遂於1967年結束畫廊生意偕夫定居美國,直至1998年逝世。

月前遊逛著名時裝品牌的Mobile Art Showiv,沒有碼頭的天星停車場涼風熠熠。也許是歷史的玩笑─舊日前輩藝術家致力走入畫廊,今日藝術家卻努力走出畫廊,走入商場、走入貨櫃、走入消費雜誌,與商品交換角色,爭與廣告親近群眾。(刊2008年5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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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地之三
圖:2008年7月7日信報文章插圖 羅家英廣告

有雞先還是有蛋先?有場地先還是有藝術先─that is the question。「政策」落入文化圈視野,我最早的印像是九十年代初,由文化界應否爭取加入功能組別的討論引起。榮念曾、黃清霞、洪清田、周凡夫、蔡仞姿、陳育強,還有當時的年青才俊胡恩威和梁文道,於《信報》、《明報》、《華僑日報》和後來的《越界》(後二者均已停刊)發表文章,時與藝評平分文化版春色。當時社會普遍少談藝術,文藝政策更乏人問津─情形剛好與西九時代只談謀略不談藝術相反。那時剛進入電腦年代,「硬件」「軟件」的在報刊上刀來槍往,真是潮氣十足。畢業不久遇上兩個市政局迴光反照,史無前例地紛紛發表報告與諮詢,我也牙牙學語的說官辦文化只懂搞硬件。然而近年出席無數西九論壇,潮語變成腐語,我也開始搞不清楚到底瞓覺係咪真係要有舖床v,只見沒有舞台的「好戲量」街頭聚眾vi,令警方頭痛。

又是余生也晚,我的電影回憶只有藝術中心。在未有火島電影會和電影文化中心以前,「第一映室」(Studio One)只是道聽途說。想按圖索驥,想找出映室地址,詢問前輩和電影資料館朋友,才知道「映室」原來不是一個場地。戰後香港戲院雖多,卻從不播放「藝術電影」,零星的放映活動,均侷促在香港大學陸佑堂、工業專科學校(理工前身)和舊告羅士打行的英國文化協會。大會堂成立,促發影癡從用家變行家。十來位外籍人仕向海外發行商直接買片,以會員制方式穩定觀眾與財政來源,定期在大會堂播放電影。籌委會當中有政府官員、商行和港台職員,因利成便到外國選片。第一映室全盛時期會員曾多達3000人,何弢(及傳聞中的前政務司司長許仕仁)也是活躍成員之一!vii(刊2008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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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地之四
圖:第三空間─1960年海運大廈 希爾敦酒店 狹隘家居(韓天台屋)

翻開的1997年《香港九七文化視野文件集》,赫然發現原來早在1992年中文大學已經舉辦過「公共空間與公共文化國際會議」。溫故知新,才醒覺原來在時代廣場搞野餐派對真是「娘爆」,難怪要勞動九倉大賣廣告指我們走向「民緒而『私地公有化』」(原文錯字照錄)。1960年代冷氣商場與咖啡店曾經是新鮮事物,現代科技夾雜西方時尚的舶來品,文藝青年茲以為身份像徵,揮別過去酒樓茶居的中式公共空間。陳冠中曾有文章詳述海運大廈的巴西咖啡viii,它之所以曾經盛極一時,也許亦與中大校外課程及英國文化協會均曾設址在星光行有關。除此之外,上文提到的雅苑畫廊,附近亦有雅閣咖啡室,現代文學美術協會諸君最愛流連。咖啡雖貴,但喝一杯可「磨」到打烊,是擠迫居住環境以外讓文藝青年透透氣的好地方。而格調更高的,則有酒店咖啡室,從天星「過海」便是文華和希爾敦酒店,最宜與畫廊洽商或「溝女」。如果硬套哈伯馬斯的公共場域理論,這正是同文凌柏年、曾瑞明與小西一再糾纏的沙龍文化小資場所,而文藝青年x公共場域的結果是做造了我城現代藝術第一波。難怪政府堅持西九一定要以綜合方式發展,以商店食市帶旺人流。然而倒退的是由馬家輝到塵翎都慨嘆在星巴克年代,香港竟找不到容得下一張原稿紙的咖啡室ix。八十年代建成的各區大會堂,設計上都設有咖啡閣,但塑膠花與白光管,既不是平民價錢又拿不出小資品味。就算是原裝正版大會堂與後來居上的文化中心大堂咖啡閣,侍應再禮貌周周還是難掩連銷店本色。真令人擔心將來西九的咖啡室也是不外如是。(刊2008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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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地之五
圖:美國圖書館現代藝術幻燈片清單 今日世界封面(創刊號、目錄 及1963年265期 青年藝術家作品) 今日的今日世界

上回說到文藝青年愛蒲咖啡店,然而精神食糧其實更關鍵。各國駐港文化機構,包括英國文化協會、歌德學會及法國文化協會先後於1948、1951及1953年在港設立分會,而美國新聞處亦於1950年代轉趨活躍。單看成立年份已知並非偶然─香港作為「自由世界」卻與「奴隸世界」只一河之隔,是重要的意識形態據點。這些文化機構早期均設址香港島(主要在中環),除了辦語文班,有的更設有圖書館和展覽廳,不時播放電影、舉辦展覽,推廣本國文化。其中規模最大的是美國新聞處(U.S.I.S.),轄下圖書館早期設址中環雪廠街,後來遷址統一中心,書籍雜誌外還有藝術品幻燈片。除了輸入美國文化外,展覽廳會讓香港藝術家辦展覽。U.S.I.S.向「鐵幕」播送「美國之音」,又出版《今日世界》(原名《今日美國》)。向圖書館員申請從書庫中取出《今日世界》的合訂本,1952年第一期創刊號封面是剛才加冕、年輕貌美的英女皇;發刊詞題為「民主政治的發展」,內頁圖片是「走向自由!韓境被俘共軍生活剪影」;目錄小字,有「張大千與羅月支」─ 藝術像夾附在意識形態戰中作調劑。1960年代,幾張彩色圖片,售價港幣二角,得來不易,一點一滴地滋潤着文藝青年。再翻開1963年第265期的《今日世界》,紙質與版面相同,內容包括「我在大陸的僑生生活」、「共黨叛亂的戰場」.......而封面封底都有香港藝術家作品的彩色(!)圖片,分別是韓志勲漸趨抽象的風景畫、張義與林鎭輝的現代雕塑和繪畫。《今日世界》在台灣、越南、菲律賓、韓國、柬浦寨、馬來亞、泰國及寮國均有發行,雖是統戰工具,卻養活了不少文化人,亦促進了亞洲「自由世界」之間的交流,對現代藝術的互相觀摩。有趣的是大國崛興,今日在網上搜尋「今日世界」,從螢幕上跳出來的是在北京政論雜誌,封面都是國家領導人的肖像。而今日的孔子學院,已遍佈全球超過三十個國家,提供漢語課程、推廣中華文化。(刊2008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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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地之六
圖:英國文化協會 智源書局

上周談到香港藝術家如何在冷戰時期與世界接軌。除了「美帝」之外,還有英、法、德三國的文化機構。英國文化協會創會至1970年曾設址在當時全港最高的告羅士打大廈;法國文化協會在麥當奴道;歌德學院在都嗲利街一號樂古大廈,就近政經中心,並在港九兩地漸漸擴充。1960年代末英國文化協會便一度設址在當時最先進的冷氣商廈尖沙咀星光行。歌德學院在1978年遷入香港首座由民間倡議的法定藝術機構香港藝術中心x,與其他文化藝術機構為隣;還有DAAD(即Deutscher Akademischer Austausch Dienst德國學術交流總署),為有志留德的年青人提供獎助。法國文化協會則分別在1971及1976年設址灣仔軒尼詩道及佐敦道。三個機搆至今仍然活躍,只有美國新聞處在1995年停止了圖書館服務。

除了駐港機構,值得一提的還有智源書局。智源原是廣州字號,1947年來港在德輔道中67號B開業。除經銷大陸圖書,還售賣文儀及體育用品。1950年代中遷往威靈頓街42號,才開始專營藝術圖書及代理大陸及外文書籍雜誌,遂為當年藝術家「打書釘」地點。惜1965年所在樓宇夜之間被政府列為危樓,書店怱忙遷往九龍。1960年代智源轉型,引入日文書籍雜誌,為全港首創。智源至今已歷三代人,門市設於尖沙咀金巴利道。而由郭沫若手書的招牌,仍懸於店舖xi。(刊2008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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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 人之一
圖:大會堂(展覽現場) 今日的香港藝術(封面及展品名單) 溫訥 顧理夫
(剪報:第六屆香港藝術節1960年10月15至11月20日)

歷史大勢自有軌跡,個人之力實往往只是偶然因素。在「地之一」提到的溫訥在大會堂為香港藝壇帶來新思維、新作風,大力提倡現代藝術,卻連一直與港督高官關係良好的陳福善先生也不放在眼內。1962年舉辦「今日的香港藝術」(Hong Kong Art Today),陳福善送交作品全軍盡脈墨,而其所屬華人現代藝術研究會仝人也差不多全部名落孫山。此事引起整個藝壇軒然大波,李世莊編寫的《從現實到夢幻─陳福善的藝術》有詳寫記載,此處不贅。惟翻開現代畫家的老殖民地記憶,提起溫訥,也是不甚了了。那麼溫訥除了來自「事頭婆」宗主國,到底何許人也?

畫壇有三劍俠陳福善、李秉和余本;然主宰香港藝術體制的也有三劍俠,分別是溫訥(1930- )、顧理夫(Michael Griffith1920年代 - 1975)與夏德菲John Hadfield(生年不詳)。三人都是學院出身,1950年代末從英國來港─換句話說,都是從二戰走過來的人,大概是在祖國找不到發展機會,遠渡殖民地闖一番事業。顧氏原習雕塑,1950年代教育司署成立美術組,顧氏出任督學(inspector)直至1975年退休。Hadfield 專業原為紡織設計,來港後曾任教不同院校,最後成為工業專門學院(即理工大學前身)設計系系主任,直至1978年退休。溫訥本人則先入職教育署,曾任教羅富國師範學院。當上美術館館長時才32歲,直至1976年退任。三人雖在建制內確立了現代藝術的地位,卻同時小心翼翼地保證不會在政治上出亂子。(刊2008年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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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 人之二
圖:呂壽琨 舊試題

每次觀賞呂壽琨先生的禪畫,我總是難以想像那種超塵脫俗,是如何在社會政治動盪、滿街菠蘿中寫成的。現代水墨處身在現代與國族之間,位置尷尬,早有論者述及xii。殖民地搞藝術,歌舞昇平、促進工商就夠了。「香港藝術」之難以驗名正身,不獨因為國族身份模糊,難題還出在「藝術」本身。上文提到的顧理夫,曾參與美術課程改革,致力改變美術老師修改學生作品、鼓勵學生抄襲畫稿(甚至只是塗塗填色簿!)的陋習。在任期間由政府保送或得英國文化協會獎學金留英的有李國榮、林超漢、李國輝、彭展模、鍾永文、郭樵亮、陳炳添、吳稚冰、郭婉嫻、譚惠霞、楊懷俸、潘宏強、梁崇鎧等諸位美術老師,為香港美術教育界作育英才。七十年代,美術科沿習宗主國概念,定名為「美術勞作」(Art &Craft),除了回應工業發展需要,原來還是為了防犯政治顛覆性,資深美術教育工作者郭樵亮老師憶述:

「照我的感覺,顧理夫(Griffith)對政治好敏感,他很怕......你都知道在67年,世界性的學生運動,好多都是美術學生發起的。在法國又有類 似的情況。至於在英國,就有一間美術學校的學生包圍了整間學校。顧理夫提起這件事,說Artist(藝術家)是trouble maker(麻煩的製造者) [......] 他說自己是sculptor(雕塑家),但來到香港當殖民地的教育官時卻好敏感,覺得那美術學生在作反。他一直都不喜歡我。他說要有Design(設計),不可以只有Art(美術)。首先,將科目名稱改作Art & Design(美術與設計),或者是Art & Craft (美術與勞作),不要單純稱為Art(美術),是由他開始的。曾經有一段時間,他想連Art(美術)這個字也改掉,因為他經常表示"Art cannot be taught"(藝術是不可以傳授的),要改做Design(設計)。 」xiii

另一位李國榮老師也有類似觀感:

「所謂『殖民教育』,就是不希望人們多動腦筯。畫畫是最自由的,所以歷次各地的學生運動,大都是由美術學院修讀繪畫的學生發動的。所以從事繪畫的人,思想是最重要;除非是不懂繪畫,只一味抄襲的就不用思想。設計就不同了,因為有一定的方式讓人跟隨,很多規範;而繪畫好比寫作,不斷思考,所以較容易『造反』。」xiv

於事,官校把應該用來訓練學生美術思維的時間都磨蹭在手工技能上。加上英文中學的會考試卷經常由這「三劍俠」批改,合格率給故意壓低,間接控制滋事者數目。這種避重就輕的「美術教育」終於變成「勞化教育」。

編書期間,得到藝術館人員協助與溫訥先生聯絡上,實在出乎意料。現年七十多歲的老先生,為素未謀面的前殖民地後輩寫電郵,補充了若干殖民地過客的資料,言詞誠懇友善。殖民地對「藝術」的恐懼,我有時想,就算是換了再開明的主事人,歷史也不會改寫。(刊2008年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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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篇 人之三
圖:中元畫會(在辦公室內合照) 文樓 王無邪 張義 (李英豪) 新結社:roundtable、mere independent artists的西九合照

翻閱舊資料,常見一張1965年的老照片─八個大男生擠在一個小房間照合照,身前沙發的邊角、身後排列整齊的書架、還有地上毛茸茸的地毯,見證着一個已經過去的年代。這八個男生分別是文樓、徐榕生、韓志勲、潘士超、郭文基、張義、尤紹曾、林鎭輝。有的西裝畢挺、有的只穿裇衫西褲、有的蓄一撇小鬍子,而戴的眼鏡,都是深色粗框。眾人當中還端坐着一位笑容可掬的女子,是畫會秘書程潔瑜。說是男生其實有點不盡不實不禮貌─中元畫會脫胎自現代文學美術協會在1963年成立,除了幾位學院出身的年青人如張義、文樓外,都另有正職,公餘自學成才。我認識張義先生是在1995年,大家都趕在他退休前修他的課。文樓先生則是因為「回歸寶鼎」訪問過幾句而已。顧名思義,「畫會」以畫會友,風格雖然各異,但理念相近;而文學與藝術常互為表裡,關係密切,藝術家為雜誌做封面、設計標誌,作家又為藝術家寫序言、搞評論,互相激發扶持。中元畫會成員數年後各自獨當一面,畫會遂於1969年解體。以特定藝術主張為結社宗旨的方式,在1990年代已轉變為以空間作陣地。千禧以後的「新結社」運動,甚至排拒固定組織方式,臨時湊合、見機行事。xv 但看照片中各人眼前一片光明,典型的文藝青年,真是此情不再。

小社團與自資刊物在「大眾社會」反其道而行,困難不獨在在客觀環境。翻看現代文學美術協會資料,對於小團體的生生滅滅,杜之外於1987年訪問該會主席李英豪,有這樣一段話:

「......其實協會停止了活動,敵人不是社會,也不是別人接納與否的問題,問題根本就是自己。我們並不是沒有誠意,但是生活上確實有很多問題,很多無形的因子使人分開[......]真的『假如』再辦協會的話,我首先是反對那些『頭巾氣』的畫家的觀點,他們往往一面埋怨沒有人注重藝術,支持藝術,但另方面當有機會時,自己卻又未能提出作品來。推動藝術與當藝術家是兩回事來的。以我在傳播界多年的體驗,覺得雖然目前社會十分注重包裝推廣,但如果有實質的東西,不妨推廣。換句話說,不要像我們以前的做法,只管做,不管是否有人理會,辦了畫展,不管是否有人參觀。」(載《熔爐通訊》一九八七年一月號)

行文之時,自資出版免費派發的《众獨》xvi剛宣告暫別。藝術家今日雖擬似萬千寵愛,保住了質素,但未能符合資助與贊助遊戲規則的,仍然難以分一杯羮是否拿得出好作品。(刊2008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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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篇 時
(圖:邀請咭 市政局邀請咭 絲印邀請咭)

翻開一張1969年英國文化協會的展覽開幕邀請咭,比A5小一點的厚紙白咭,會徽先行,幾行細字邀請語,藝術家的大名剛好在咭心,接着才是時間地點R.S.V.P.等等繩頭小字。記得市政局年代的邀請咭也取這種樣式,稍稍不同的是紫色洋紫荊標誌襯上燙金輪廓線,主客分明,簡單而隆重。還沒有專用場地的年代,展覽檔期比今日為短。如1950年「三劍俠」(余本、陳福善、李秉)在思豪酒店畫廳的聯合畫展,頭尾一共五天。1961年以台灣師大生為主的「五月沙龍」假聖約翰堂舉行,展期只有三天。就是1964年第三屆國際繪畫沙龍在大會堂八樓展廳,亦只有六天。只有在藝術館的專用場地,藝術家才得享為期三至四個星期的優待,如呂壽琨1964年的近作展。1960年代彩色印刷還未普及,看着抽象畫黑白圖片,有如五里雲霧。但逐張手製的邀請咭,或以絲印刷上文字、或以油碌套上漸變顏色─再看今日經常堆積在書店門口那些圖文並荗、七彩繽紛的廉價彩印單張,實在過尤不及。

月前到火炭講座,有觀眾謂參觀工作室是為汲取靈感,好待回家自行搞作,增添生活情趣。藝術家從空間的奴才變成空間的主人是近年現象,沒想到這麼快更變成時尚。仝仁鄧凝姿與鄭志明等以八個月著成大部頭《走讀藝術─香港藝術家工作室》,訪問了25個工作室,雜誌式淺白行文配以精美圖片,突出藝術家與空間關係和手迹細節,附加作品照片和藝術家簡介。編者有感於回歸中國,香港藝術卻繼續邊緣,於是以工作室為名推介香港藝術家為實,團結力量,實在是一片苦心。雖謂藝術家自食其力在城中組成聚落,全屬自發,然而以城市為單位及身份標記,參與創意產業跨國爭競,思維方式實與西九裡應外合。(刊2008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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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篇(終篇) 為藝術正名─寄西九時代
圖:西九藍圖 TimeOut封面vs.迪與周公仔近照 西九 vs 大會堂

身為殖民地最後一代,在歷史細節中自我陶醉。黃靜囑我最好能以當下藝壇為題,實有負所託。活在西九時代成,我非常懷疑過去所謂「藝壇」與「文藝青年」,已被「創意產業」與「創意新貴」取而代之。

猶記1989年「賽馬會體藝中學」創校招生,校長為文學家張灼祥,開宗明義以體育與藝術為理想。唯當年剛好已升讀中四,只有望門興歎。體藝是港督尤德爵士時代產物,由「英皇御准香港賽馬會」贊助興建。馬會支持文化藝術,實非始於今日的2005年浸會大學的視覺藝術學院,與剛開幕的「創意藝術中心」,更早的前科還有1984年成立的演藝學院。事隔二十年,體藝仍在學術與體藝成績之間掙扎平衡,今日再添新校,藝術二字已被「創意」取代。前陣子搞騎劫時代廣場,我們亦只以「創意計劃」掩人耳目。藝術並不一定有創意,創意也並不一定以藝術表現。在大學教書的朋友感歎今日學生以簽約畫廊為榮,打算畢業投身創意產業,當策展人、公關、行政人員,就是沒有說要當藝術家。(又是)《好望角》的代創刊詞還有下文:

「處於現代社會中,人們似乎漸漸感到文學藝術陌生起來,或者他們認為所謂文學藝術已被科學代所淘汱,發覺不接觸什麼『存在』、『意識流』、『抽像』等等,一樣舒適地快樂地過生活着;寧願服膺那群眾文化潮流(Mass Culture),因此,朋友們忠告我們不畏冒險,說:「一點火花在無限黑暗中算得什麼呢?」他們太慨找錯了對象。」

舊時文藝青年,以抵抗大眾文化見稱;今日創意新貴,以連開150場為榮。讀新左理論,「工業」是貶詞,套用在「文化」頭上有降格之意;西九時代,「工業」搭上「創意」可以雞犬升天。當舊文化人在「現場」老實實地談「文化藝術與商業」,那邊的「出鐘」雜誌已是落落大方的實踐商業以文化為題了xvii!當理想已為目下的欣欣向榮所迷惑,我已許久沒有在藝術家眼裡看到那種如火的熱情和理想。反而有時看見朱凱迪或周思中捲在沙發上讀書、湊合三五知己玩音樂、流浪與示威,眼鏡破了又戴、戴了又破,見了高官和鐵馬也是鬆容自若,又打死不入星巴克─覺得他們更像翻生的六十年代文藝青年。

編書期間到處張羅史料,勞動了各方友好,此處深表謝意。不盡不實之處,還望各方指點。唯搜尋資料,以網頁作入門工具,惟瀏覽各文化機構網頁,往往歷史資料欠奉。香港文化未能繼往開來,從這些小節可見一班。這裡勉強湊合的六十年代印象,尤其在大會堂成立之際,那種急不及待要與世界接軌的蠢動,竟與作動中的西九有點像。因為遺忘,所以我們有太多的重覆與就犯。十二期短篇繼成萬言補遺,是為我們歷史健忘症中的共勉提點。有朋友以為我對未來態度悲觀,其實不。只是我的願望比較悲微。香港藝術若得創意產業庇蔭,在國際金融資本城市下立錐,超越殖民地舊局,繼而各司其職分道揚鑣,讓藝術家能放下自九十年代以來受公共資助所囿的群眾、教育與社區壓力,明正言順地專事創作─藝術的歸藝術、 工業的歸工業─未嘗不是我輩之福。(刊2008年5月17日)


默祝,希望長存。

給《字花》的說明:
撰寫本文期間引用的藝術報導與評論文章,不少均出自中文大學圖書館「盧瑋鑾教授所藏香港文學資料庫」。許是文學家對文字比較敬惜,編目井然、搜索便利,視覺藝術界實望塵莫及。所以本文亦回饋文學雜誌,並希望方便後來者參考留存。

8.22.2008



苦心卉培的木瓜,眼看快要收成,卻給風打斷了。
果真無常。還沒有熟呢?這回只好做沙律或煲湯了。




雨中來客─站在家門前的天線上,是一排如項鍊的燕子。




雨後,天色特別晴。老隣居夫婦倆在修被風吹倒了的天線。電視是老人家重要的娛樂。

7.30.2008

有蛇

(重貼。謝謝Ricky的配圖。真係好得意@@)



(還有另一尾蛇在小西那邊:我的書櫃裡有蛇) 

模達短評二篇─羅士廉個展


When I disappear into you ... I (de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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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缺中的完美─羅士廉個展


一連兩天看了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展覽。一個是在官塘OsageWomen's Work聯展,另一個是在跑馬地YY9 Gallery羅士廉的個展「In Serenity(臻於平靜)。前者眾聲喧嘩,卻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後者一個人獨白,無聲勝有聲。


因為喜歡男人,所以記得羅士廉、記得他許多年前在Para/Site藝術空間展出過的一串手捏泥男人─軟滑的黏土給指頭拿捏成人,經過窯火的鍛鍊,給鮮活的保存下來,配上銅線,懸掛在舊空間那些斑駁的灰牆前面。常覺得香港陶藝界,羅士廉與李慧嫻真像一對活寶貝,一個專捏些胖嘟嘟的肥女人,一個專造些令人看了也想捏一把的筋肉人。


自從有了香港藝術學院之後,陶藝界的確換了股新風氣。然而那些挑戰瓷土極限、又或者把現成物翻成瓷土的概念化作品,師友之間的影響過於明顯,有待推陳出新。這次羅士廉的小展,展出了他兩個不同系列的作品。一組以白瓷為主要塑材,把鉗子、嬰兒公仔和瓜果等現成物的臨時拼湊翻成瓷土;另一個系列以槍與眼淚為主題,以翻模及拉坯結合而成。記得他的作品向來有一種由對比造成的戲劇感,殘破的肢體與生硬的銅鉗、沈重的陶塑頭腦把鬆軟的枕頭壓扁。然而這個最新的系列,不單是物料與主題之間在觀者認知上造成直接的張力、還利用現成物原來各異的材質和臨時的湊合強化了戲劇感─然而,這通通都被馴服成純白瓷土,給凝固在更為易碎的物料當中。而給夾在同樣是由白瓷鑄成的銅鉗之間,那些殘缺的小手小腳、零丁的頭顱、像陽具和胸脯的瓜果,在暴力之餘,還加隱藏着被壓抑的慾望。羅士廉作品細膩之處,不單在意象或概念的經營上,更在於他對泥與釉的感性掌握與嫻熟技術─看那些懸吊在觀者眉宇之間的瓜果,似有還無的釉從啞變光,流滴到瓜蒂之上;那自然而挺拔的曲線,與曾經溫軟的泥塊,如今都瓷化成易碎的記憶。而那些用來吊掛起瓷件的舊銅扣和皮帶,同樣以冰冷和不明來歷的殘缺之軀,暗示着曾經的完滿。細看作品題目,與不同組件之間的加以聯想,意象的組合原來各有前因,使整個展覽如同作者的情感日記殘缺中的完美,私密得令人充滿遐想。


(期覽於YY9 gallery展出。現已完結。)

(羅士廉的大陶工作室:http://coboworkshop.com)

7.19.2008

智良


從未光顧過正文書店,推門進去,這間以文史書籍為主的銅鑼灣三樓書店,選書着實不錯。但看着書─亂七八糟從地上放到桌上,竟有點像大男生的宿舍。看着窗外那一列發霉的唐樓,和隔鄰上上落落的觀光電梯,這種荒誕的城市光景,大概只有在香港才會看到。

關於智良和那個「書寫與治療」的討論會,已談了許多。在這裡,只想說,智良,我是那麼的佩服你!等你的新書

echo開幕


等了許久,富德樓終於有自己的書店和小角落。希望一個人在這裡工作的k不會落單。
大家可要加倍努力了。

7.13.2008

寫在三十四歲之前



沉靜了好一陣子。躲在家裡,看春蘭夏開、藍天白雲、暴雨,和過後的晴天。

親近的朋友素來知我會間歇性「黑面」,準懂得適時彈開。有時是一月一次、有時是幾個月一次;持續時間也不規則,少則兩天、長則整整一個星期,也沒定準。有時是事情老想不通、工作過勞、家務沒完沒了─總之是甚麼都往壞處發生,沒有出路,撼頭埋牆。知道不應該遷怒別人,早戒掉了擲電話、拋碗碟,但郁鬱的爆炸力,還是會拿自己出氣,怨氣上心,就是沒發脾氣,也令人望而生畏。
讀書、寫作與組織、行政或交際應酬不同,是一種非常花費心力的活動,往往欲速不達。月前幾樣過期作業同時泰山壓頂,形形式式的雜務又沒完沒了。等到能安坐家中,一打開書本眼皮就不由自主自動合上。調整坐姿、別備零食、晨早運動,仍然無補於事。磨難了好一個星期,文章仍是未着一字。眼看最好的時光,都給無為的瑣事霸佔,便悔恨自己不自量力,承諾太多。正經事水浸眼眉,只能慨嘆去日苦多。惱恨與後悔,對人對事對愛人都神經過敏,終於連身體也鬧投訴,
怪病頻作作業勉強完成,沒有完成的副產品,有這麼一段詩稿:

樣能告訴你

所看見的

如你看見蛇

在門後的青苔

有閂緊的水喉

剩的果皮飯菜

去後還在轉動的風扇

個人的生活 無事消磨

......

無事消磨?才三十多歲啊!

不常見面的朋友以為我學佛以後性情改變,(本村隣居卻很清楚)其實還是冥頑如惜。禪修四年,龜速前進。隋‧智者大師《童蒙止觀》說禪修雖要「息諸緣務」、「閒居靜處」,對現代人來說真是奢侈非常。我坐時不是意氣昏沉,就是心猿意馬,難以將息;就是偶得平靜,過後對平常生活的忙碌煩瑣卻更加不耐煩。多快好省的生活節奏,是為了撥出更多的時間來專注禪修,在原來已是非常忙碌的日程中再添一項。於是在讀書時想起家務、做家務事想起工作、在工作時又嫌沒有時間陪伴家人......最無辜的還是共同生活的小西哥,只是忘了清理貓屎或拋棄垃圾,便被我視為禪修的魔障。
年前在台禪修,有一天潘老師無端告誡我:「試試走路慢一點,別要反應得那麼快。」年初轉習宣隆禪,遇上不嫌同學每事問的劉老師。上月共修,完結後頭腦一片通明,終於才把問題想清楚─禪修令人感觀敏銳 ,但敏銳起來的感觀在日常生活裡卻變得過度敏感,對人對己竟越來越挑剔嚴呵!簡單不過的道理,劉老師竟是不嫌其煩─禪坐先就是要學習不盲動反應嘛。你不是要在禪坐中而是在思想上作調整。你現在已經住到南丫島,難道還要搬到更遠的地方?常云行住坐卧都是禪,不能把禪修裡的經驗日常生活化,我真活該!
(換了是我,一定老早對這種魯鈍的學生發火)
我的老友
k是一個大忙人,對朋友常常有救必應(雖然甩拖的多),社運介常享受他的免費服務。他經常背痛,朋友見狀幫他按摩,大都驚覺他的背不動如山。有一次我「抵唔住頸一句車埋去」,:「做得多唔代表你有使命感而係代表你貪心。」罵人其實惱的是自己。太多太有使命感的朋友,共震之下,集體執着令人人都躁動不安。執着源自於欲貪,南傳阿姜查大師弟子阿姜拉姆的《禪悅》裡面有一節是這麼說的:

「禪修時聽到某個聲音,我們為何不能忽略它就好了呢?它為何會嚴重干擾我們?許多年前,我們寺院外圍的泰國鄉村在舉辦宴會,喇吧噪音很大,破壞了寺院的寧靜,我們因此向老師阿姜查抱怨噪音妨礙禪修。大師回答:『不是噪音妨礙你們,而是你們妨礙了噪音!」(40)

嘈音、痛腳、門後的污跡、和異己的聲音─又不是屬於你的,干嗎要攬上心?能做的便做,未做和做了就不要再吹毛求疵思前想後。平常都不能放下,怎能妄想端坐下來就能平息萬念?日前讀阿迪在日本採訪日本在「帳幕村」反戰基地一獃八年的高田幸美,她反問阿迪:「我不明白香港人為何一年兩年就離開。我認為不斷追求新的機會,是壞習慣,是資本主義的邏輯。(200876日《明報》「星期天生活」)這些道理不一定要在佛法裡面尋找(更不要低估佛教與進步政治的契合!),只是如果重新審視自己的成長─到底是什麼把我/們訓練成這樣的營營役役過度疲勞和執着?我唱了六年的中學校歌,有這麼一句:「I will not ease from mental fight, nor shall my sword sleep in my hand。」這麼殺氣騰騰的女校校歌實在少見;在隱沒了宗教理想之後,這種不為什麼的意志力,活脫脫是一副克勤克儉的新教倫理。有一次到一所佛教中學的禮堂,明淨的白牆上高懸着四個端正安靜的大字:「慈悲喜捨」那時不能體會何謂「喜捨」,復與「慈悲」何干:

「『隨它去』意味着你不下命令也不抱怨;你無話可說。『隨它去』發生在當下,你在事情出現的當下覺知它們,且在它們想進入、停留或離開時把關。修習『隨它去』就如你坐在房間裡,有誰想進門就讓他進來,且可隨意停留。即使他們是可怕的魔鬼,你也允許他們進來並坐下,你絲毫不擔心;若佛陀金光閃閃地進來,你也是同樣坐在那裡,完全心平氣和。」(83)

所謂不捨,就是心無法接受不完美,老與別人、與自己過不去。政治宣傳迫人「社會和諧」─吊詭之處,正是不能接受社會並不和諧的事實,致令社會無法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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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病是福,很希望餘下的日子不再心多,做好一件小事,好過做壞多件大事。也希望曾經被我黑面的朋友原諒。小休之餘,來年或許會有某些變動,希望也能以平常心處之。寫在三十四歲前,送給大家的生日禮物。


*Brahm, Ajahn (2006) Mindfulness, Bliss, and Beyond: a meditator's handbook.

姜布拉姆:《禪悅:快樂呼吸16法》,台北:橡實文化,2007年。(佛哲書舍有售)






7.09.2008

小店是寶之牛棚附近阿姐甜品



一向肆吃甜品,尤其中式老火糖水糕點,喜其真材實料滋味有益。不似水流流西米露又或者裝模作樣的fusion甜品。甜品當以小店尤佳,家庭式經營,額外窩心,有時只佔半間小舖,為舊區獨有。

日前去看家驅的展覽,四、五點鐘時分,不想吃奶茶多士忽然想吃甜品。然而牛棚附近街坊美食雖多,馬頭角道雖有九龍城寨式砵仔糕和豆品店,但前者不能坐着吃,而後者外帶只能用不能循環再用的膠碗。忍口沿馬頭角道向牛棚方向走,誰料就在最後一個燈位處見到「阿姐甜品」。這個舖位原是舊時阿婆賣齋菜的小店,是我在牛棚附近幾乎唯一的午飯選擇。大約在前年阿婆年事已高,便不再經營。還記得阿婆的老火靚湯─齋店,當然無味精!

姐甜品舖面小,但還是能容納兩張桌子。糖水選擇都是舊式,腐竹蛋、紫米露、喳喳。西斜之時,我還是問阿姐有什麼熱的可吃。她便把剛煲好的海帶綠豆端到我面前─嘩!雖無臭草但有豆香,切幼了的海帶啖啖入口,綠豆沙熱吃,能消暑而不濕脾。肆吃的我還看中了冰櫃內的糕點,椰汁紫米糕,椰香濃郁而紫米咬口;芝麻糕稍嫌不夠城寨式或粥店的米漿底黏靭,但仍清新可口(款式還有馬豆糕、大菜糕、桂花糕等等)。我一邊吃,見阿姐一邊在弄一盤橙色的甜水,我還道是啫喱原來不─是苟蒻,橙色不是橘子而是熱情果!阿姐見我饞嘴,把剩下不夠一客的苟蒻勺在碗上讓我嚐嚐。果真不同啫喱。百香果聽來非常台灣腔,見櫃豆上貼着「米奶─早餐佳品」,一問之下原來即是米槳,加上午後的熱度門外馬路又泊着機車,真有點台灣感覺。

晚到牛棚看戲,趕緊見吃點甜的。外子點了喳喳紫米,我點了四件糕點(20),我吃到一半,糖水才捧上。原來阿哥不是如一般連銷店般把糖水放入微波爐翻熱(如杏花樓),而是在爐上煮滾才端上來!甜味適中,紫米與喳喳混合得宜。我沒有嚐過這裡的腐竹,但看網有的圖片,碗底還有幾粒白果,大概只是做法不同。我個人也是喜歡煮成濃汁的腐竹糖水,但著名的大良八記也是以不煮爛的方式捧客。

店除了甜品,也有腸粉小吃和簡單客飯。很希望這種小店能生意興隆,去牛棚看戲睇展覽的朋友,除了坐下來吃,不妨也買一客三件只售六元的雜錦糕店與朋友分享(用可回收的薄料膠盒子盛載,當然你最好還是自備盒子喇!)。散場還有得吃,阿姐說她晚上一點才收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