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006

男旦女生+示威現場+雲門樣板戲


模達紀事2006年2月之一

星期日,過了非常富豐的一天。

老早起來靜靜的讀了幾頁書,才出門開始一天的行程:
「女生男日戲曲研討會:文化研究與表演藝術對話」>「 WTO示威現場王浩賢攝影展覽」>藝術節雲門舞集「行草三步曲之狂草」

任劍輝扮女人?
錯過了劉錚、王珮瑜的演出。聽在坐的朋友說王珮瑜唱功名不虛傳,只是做手還差一點;而劉錚則是聲色藝驚為天人。就着不同劇種與性別展開的研討會共分四個環節,我本是慕容世誠的人類學式研究之名而來,後來看着從業員/藝術家、票友和文化研究員各自表述(我也嘗試搭咀),說了一整天還是有點牛頭不搭馬咀,在論文和田野(在書店裡的周日研討會本身)的裡裡外外,越發覺得戲曲真是一個非常多面的場域。演講內容細節大家可到「群芳」的網頁重溫,這裡令我尤嘩然的,是容世誠播放《情贈茜香羅》的粵曲卡拉ok(港台「戲曲天地」網上有得聽)。「情贈茜香羅」取自「紅樓夢」第二十二回「蔣玉函情贈茜香羅薛寶釵羞籠紅麝串」,將賈蔣二人初識以扇墜與汗巾訂情,和其後蔣玉函離開,二人話別的兩段情節合二為一,同志愛情呼之欲出。然而鏡頭所見,卻是一男(穿黑色西式禮服)一女(穿白色長裙晚禮服),手牽手緩緩步進台中,在舞台布景的框架中央,我的視覺即時聯想竟是「婚禮」!然而女方的平喉一出,便頓然打破了這種視覺聯想。聲(嗓/喉)-色(裝扮)在藝術上的錯置,換來的是「現實」性別的井然有序。容教授強調此曲無論在專業伶人和業餘樂社之間,均是男-女或女- 女對唱(例如羅家寶與?夫婦對唱),而無男-男對唱的,原因是「太尷尬」。從王韜的「珠江花舫記」的反串歌伶、到小明星的中性音色,和「情贈茜香羅」的同性情誼,我猜容世誠原來是想羅列出粵曲從製作到消費,從美學特質到觀眾接收之間,性別搬演的歷史狀況,特別是聲音的性別想像。可惜時間所限,從《情贈茜香羅》的「聲-色」矛盾之中露出(異性戀)性別秩序破綻,卻未能作更深入的分析。

因為中途離場趕赴「WTO示威現場王浩賢攝影展覽」開幕而錯過了洛楓與陳少蕾,分別從酷兒理論和性別操演觀入手探討戲曲電影女生與自身的「反串」經驗。回來卻見台上台下均反應熱烈,有老票友指陳博士的「反串反串再反串」把問題搞得太複雜了!台上的只是一台戲,台下才是真實,二者不能混為一談;又有學旦角的演藝學院男生說男的最懂女性美……我看着SC與PK氣急敗壞─「怎麼說了半天還是不明白!」,更嫌有關嗓/腔的討論太過技術性。這種說法,前者抹煞了借用戲曲的反串傳統,實驗今日的性別可能;後者則是男性借女體搞自戀(fetish)─讀過文化研究、性別研究的你和我當然明白。但是對着這些老票友,單憑短短45分鐘的概念遊戲,又怎能反學習大半生的習性?最後,一位操北方口音的老票友真夠精彩,說小時叔父帶他看梅蘭芳演《轅門射戟》,說:「你這次夠運了,梅叔叔好幾年沒有演戲了,這次還演反串呢!」小小年紀對男女的理解只有爸爸和媽媽─他聽不明白,便問「反串」是什麼意思;又問:「那呂布是爸爸還是媽媽?」叔父說是「爸爸」;那「梅叔叔演爸爸為什麼是反串?」那叔父答:「嗯~總之就是反串喇!」老先生說時博得哄堂大笑,情況有如「任劍輝扮女人」,以活生生的例子說明了性別錯位。談戲曲我總覺得什麼都瞞不過老票友的一雙耳和眼,欣賞戲曲是經驗之談,我這些年青觀眾拍馬都追唔上!研討會上我聞所未聞的是溫如華談不同戲種的腔調,與男女本嗓音域的對照。而京劇腔調以男聲音域定調,歷史因素遺留下的美學特質,讓乾旦無論面對怎樣的政治現實(如江青的打壓)還是歷久不衰。而看着理着小平頭的劉錚眉目傳情,即席示範戲曲關目的嫵媚,我更有觸電的感覺……這些經艷/驗之談,都鑽到技術的細節,而越是細緻,就越是罄竹難書。看着藝術家與學者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相同的話題夾不同的語言之間,在錯摸與誤會之中互相學習、互相尊重(尤其李小良老師的「儒雅」,最能嬴得曲友的尊重!),我相信戲曲/藝術能夠啟發我們活出更多性別的可能性。
(研討會還提到京劇與歌舞伎的比較,和男旦在學院體制以內外的生存空間,此處不贅。)

熱情的見証

從「男旦女生」研究會開小差到牛棚1a看王浩賢(Icarus)的世貿照片。諍友老黎兄健強老早就提我有這麼一個展覽和這麼一位年青人,一派老懷安慰的語氣。也許是WTO後遺症,看見牛棚外停靠了一輛警車,心裡胡疑起來。進門即見一位三畫藍帽子靠在1a的門口說話。雖然穿著軍裝,卻和顏悅色的不似在辦案。原來正與Icarus和他的朋友仔在談世貿期間的前線經驗。我依在後排旁聽,原來這位東九龍阿sir在MC6期間是後備的「精良部隊」。在同學仔面前他沒逞英雄,反而是很平實的在談─前線女警的壓力與惶恐(沒有配槍,體型跟眼前的女同學一樣並無兩樣)、有同伴被政擊,大家也會即時反應去保護(無論是韓農或警方)、連續三十六個小時當更很辛苦、而大家都很清楚示威者只是衝着會議而來不是要搔擾市面─如果真的「打」起來(雖然也用「打」字),他的分析是「我地」一定輸:警察隊形其實好亂,沒有人知道總體情況,而跟示威者不一樣不能起法制人─現在嬴的只是主場(有點像講波)與裝備。後來韓農衝破中環廣場圍板,說到他正好在場─我禁不住問:「咁你有無放催淚彈呀?」;「有─你都在場?」我答:「係呀!」;「禁你有無中呀!」「有呀!不過我有架餐,無事。」大家相視而笑,反而是同學有點訝異的向朝我這邊望過來。談話繼續,直到小差開完,這位高大的藍帽子告辭。

我不知道能否把這種使衝突裡的角色變回人的魔法歸功給Icarus。展覽從三千多個檔案中只選取了約四十幅作品,右邊的一排全是示威者近距離的大特寫、左邊的一排則以事態為主,從12月13日至18日按時序排列,個人與集體互相對照。沒有追問他選用黑白照片的原因,混在人堆之,與「主流」記者爭鏡頭之長短,捕捉衝突場面,他覺得不太妥當,所以翌日便已換了角度,希望能表現示威者的個人情緒。他走進群眾,拍攝大家的表情與動姿。聲音消失了,黑白照片把情緒的即時性永久地凝結了,在人群之中不曾發覺留意的細緻情緒變化、膚色與國籍、裝束與姿態,這刻才成為焦點。其中一幅放大了放在展場中央,是一名頭載有Stop WTO Corruption 字樣的女示威者大頭,眉頭深銷、閉目張咀吶喊,左手執着大約是旗幟的一角。我想Icarus在這裡跟程展緯的「概念攝影」不同,而是在詰問:當示威報導都以視覺的場面來表達,示威者的聲音,到底我們有沒有聽到?而拍攝事態發展的一組,則讓我們看給編採人員截取的畫面以外的更多,包括圍觀韓農三步一叩的市民,有人雙手插袋、有人笑語談論、有人底頭不語的百態;和示威者-防暴警察-攝記由低至高山外有山各司其職的「現場」。Icarus這組照片雖然立場鮮明(站到反世貿的一方共同進退直至在告示打道出示身份証的一刻),卻不是鬥志激昂的樣板戲,好讓大家都能重新思索運動中的個人。回想起那天天熱血沸騰的一周,很是感謝這位既熱情又冷靜的見證人,讓我們以另一種角度,回味關於反世貿示威的情感。也讓我跟九龍東阿Sir有一面之緣。

這裡抄錄一段《慈悲的革命》裡的一段,也談到年輕、憤怒、社運與情感:

動物權益運動積極份子卡拉萊恩對令異見活動結束於失落、逃避、自我打擊和自毀長城的仇恨心態,有細緻的描述:

你會有不公平、失敗,也許是瘋狂的感覺。死怖傳聞不絕於耳,可是回家後,仍要攀著院子的籬芭,與鄰居展開一場不雅的罵戰,因為他們下雨時把貓兒留在室外……這些鬱結令你覺得有必要炸毀整個宇宙,然後在沙中獨個兒與幾隻昆蟲重新開始。

對許多世事憤怒生氣,自己常常怨恨膺,是會產生極度的不快,敵對心態、孤立和迷惘。富有活力、合作性、徹底的社會運動是不能建立於此等情緒之上的[…]

這樣說可能跟攝影和反世貿風馬牛不相及,不過我想說的是,只有當我平心靜氣,才能明白和看見更多,才不容易棄妥,年輕和憤怒無助運動的持久之戰。

(順帶一提牛棚附近臨近機場隧邊入口燈位的阿婆齋店萬眾素食,店子比較小容易走漏眼,三餸連湯只24元!)

雲門樣版戲
藝術節開鑼,同是來自台灣的「雲門舞集」和「優人神鼓」成了今屆招牌貨。繼《流浪者之歌》、《水月》之後,已是第三次入場看「雲門」,每次都希望自己能夠愛上他,但每次還是發覺不能勉強。林懷民的「東方精神」現代舞,確實為舞蹈開出新境,加上林氏個濃重文人氣息,姿體與舞台調度都取法中庸,容易令各方觀眾受落。多年前看「流浪者之歌」,流沙從舞台頂端一直向站在台上的僧人(舞者)緩緩傾瀉而下,而他就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的紋風不動……最後眾舞者便在沙上起舞、推移。當時首次見識「雲門」,雖然覺得這一着是意料之內,但與觀眾一同見證時間的流逝,不失動人之處。後來在倫敦看《水月》,在英國人友善熱烈的掌聲之下看着水緩緩的在台上流瀉,熟口熟面之餘,竟覺得非常的賣弄造作。這次來港的「行草三部曲」,只選了「狂草」一晚才看─容我段章取義:除了李靜君的深厚內斂、表現書法運筆的張與弛令人嘆為觀止;個別女舞者的柔仞,對力與氣的掌握一氣呵成之外─恕我直言,「狂草」是了無新意!以女舞者寓流水的涓滴柔細,而以男舞者寓大海的澎湃洶湧,加上音樂形聲地亦步亦趨;個別男舞者對重心、力與氣的失控(甚至「論盡」),令人不忍睟睹(想強調陰柔與陽剛的對比?)。有幾幕故意完全不用音樂,想要突出舞者的吐納和身體重量卻適得其反─沒有自在與解放,反而顯得非常焗促─即是連舞者的呼吸都是控制與計算的結果!而舞者最後一喝,也欠缺應有的說服力,未能引起高潮。臨結束的一幕,墨水(對!是淡墨,像水)從紙端浸流而下,想要成為壓軸,卻把原來以舞寓書的不着痕跡打回原形。

謝幕掌聲連續不斷─幾成出席香港術節的禮貌。有時我真懷疑這種熱烈程度是要証明花了幾百大元真真值回票價。也許這樣說是太過cynical,但對於像我這樣一看再看還是未能喜歡「雲門」的觀眾來說,也許仍有點客觀性。

廠廈藝術村
順帶再提,周五到官塘工業區參觀「東棟動─觀塘藝術工作解構」(「解構」?),另有一翻新氣象。六個單位未算成行成市,但看見年青的、半途出家的、資深的藝術家在城市一隅,找到自己的活動的角落,好互相照應。六時許的下班時侯跟友人在人潮之中逆流而上,雖說工業北移,但此刻的塘官卻仍如像我小時的塘官一樣蠻勁十足兼仍舊草根(仁愛圍的糖水店依舊是十元八塊)。本來很懷疑 amp空降東九龍的「群眾基礎」,但此刻坐在三樓的巨型food mall,「對正」閃閃生輝的大電視,隣坐的一對中年夫婦話也不用不說的便消磨了一頓晚飯,四五十元的快餐店貨式換在周五非常合理;學生穿著校服繼續在校裡說不盡的閒話笑話,比裕民坊的麥當勞要好坐。閒話家常不能在狹窄的家居進行,現在移師到這坐大花園,確是舒服得多。而「東棟動」還未建立自己的網頁,下回再有活動,定必預告大家。

有閒才有藝術─有閒錢才有藝術!昂貴藝術節門票不計,搭車食飯總計這天共花了100多元。曾司長如果真的想文娛藝術能夠在香港成行成市,除了五天工作之外,還要多替市民想想每周何來那一百大元的額外開支?前陣子在《明報》星期天「生活」版的「好唔好睇先」專欄光榮結業(輯編話無人睇),賺取廉價稿費養活網上欄專的詭計無以為繼。所以這裡順帶賣個廣告,邊份報刊有多餘欄位,又唔嫌我錯字多既,歡迎找我寫些文化周記。

2 則留言:

Crazylegz 說...

"...謝幕掌聲連續不斷─幾成出席香港術節的禮貌。有時我真懷疑這種熱烈程度是要証明花了幾百大元真真值回票價。也許這樣說是太過cynical,但對於像我這樣一看再看還是未能喜歡「雲門」的觀眾來說,也許仍有點客觀性。"

香港的觀眾就是1)寵壞外來的舞蹈團 -- 外國的月亮特別圓的心態常存。總見質素強差人意的演出卻依然人人拍爛手掌,與本人想劃爛座椅的衝動大相逕庭,叫人髮指。 2) 怕被人懷疑沒有品味而一味叫好的爛眾...

我沒有看過狂草,但我的舞蹈朋友看過卻都不大喜歡。

水月、行草都有看過,是一般...流浪者之歌至今仍未看過,只是常聽聞那道沙流下來的一幕。觀眾是主觀的動物,絕對有權決定自己的喜好 -- 如果觀眾不喜歡,任你得到如何利害的評論也沒有用。

Crazylegz 說...

"...謝幕掌聲連續不斷─幾成出席香港術節的禮貌。有時我真懷疑這種熱烈程度是要証明花了幾百大元真真值回票價。也許這樣說是太過cynical,但對於像我這樣一看再看還是未能喜歡「雲門」的觀眾來說,也許仍有點客觀性。"

香港的觀眾就是1)寵壞外來的舞蹈團 -- 外國的月亮特別圓的心態常存。總見質素強差人意的演出卻依然人人拍爛手掌,與本人想劃爛座椅的衝動大相逕庭,叫人髮指。 2) 怕被人懷疑沒有品味而一味叫好的爛眾...

我沒有看過狂草,但我的舞蹈朋友看過卻都不大喜歡。

水月、行草都有看過,是一般...流浪者之歌至今仍未看過,只是常聽聞那道沙流下來的一幕。觀眾是主觀的動物,絕對有權決定自己的喜好 -- 如果觀眾不喜歡,任你得到如何利害的評論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