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2006

搬家記─回陳雲「虛土」


日前讀陳雲的「虛土」下集,這些荒園廢土,以無用為大用才得以保住。懇謝道長手下留情,沒有為藏風聚氣之小島指名道姓,否則慕名者眾,則荒村可休矣!陳雲誤闖的荒村,我也到過,也是因為走錯路。幸好那天陽光充沛又與友人同行,踏在新墳濕軟的泥邊,亦無懼畏。記得新墳堆得很高,紙造的幡旗仍然屹立。紙錢散滿一地。村子大概仍有一戶半戶過其與世隔絕的隱逸生活(不是隱蔽!),獨享流水與海風。近日在島上誤卦新居,心情頹唐,便想起許多舊居的故事,這裡聊作自慰,也與友好分享。

在大學屈蛇四年,畢業後順理成章離家自立,總愛在鐵路沿線交通便捷的村子。從路邊丁屋、到文姓大村、再到鄧姓小村、最後住進雜姓山村……高低遠近各風味。踏車立上樓,或統一規劃的別墅屋苑,對我來說一直匪夷所思─怎能住進一式一樣的樓房?越界過九龍,甚至港島?想也沒有想過。在鐵路沿線住的最後一所房子,張籮倉卒。遷進之前代理的地產經紀對我和同屋來歷查跟問底,遷進之後雨天季節電路會突然跳制。而我挑(其實是讓)的房間對着屋一所空置的銀主盤,終日了無生氣。唯一好處是有千尺天台,可以種花養草。後來因事遠走離島,過後朋友才發現這所山村房子原來是凶宅。一梯兩伙,前身為男女職工宿舍,而殺案就在我家的頂頭上發生。難怪當時每有遇見鄰居,都是神情古怪,三緘其口。幸而平生無作虧心事,短居半年,大致相安無事。

遷往離島路途遙遠,能捨的都必須捨棄。村子在島上一個安靜的海灣上,吹南風的日子水質清澈,但因為砂粒粗糙而且海床多廢料雜物,所以只宜遠觀不宜下水。而且船期與航線不便,故此遊人不多,不足以維持繁鬧的商店。老村修築在向南的山谷,前有幾畝平原,聽老村民說她年青時就在這裡種田養豬,親手養大四個子女。現在田地已荒廢多年,長滿了野薑花和粗壯的芋葉。可惜全島這類荒地都已被同一地主收購,只待乘劫而起,說不定一覺醒來推土機便至。而新村則修在山坳,均是座北向南。舊居的石造房子,是老業主與師傅一起一手一腳建成,就地取材,用的都是島上砂石,只在樓頂才用水泥石屎。三、四十年了,還是一樣的牢固,而每所房子都是各有特色。老業主退休無事,喜歡修補房子,從舖瓷磚到換水管都是無師自通,打八號風球的時侯也沒有漏過水,反而是新建的西班牙式村屋,颱風來了便災情嚴重。村民不喜短租予陌生的渡假客,拍搞壞村子治安。而長租的住客,如我,則是全靠信字,從來沒有簽過什麼租約。村子的寧靜,除了靠原居民維持,還因為從碼頭到村子需要拾上百級,所以也就阻擋了許多無心無力的城市人。

假期總是小島受災的日子,現在搬到近大路的新居,更受滋擾。城市人與自然長期隔絕,動物植物從來只供口腹之慾,或成馴化的寵物。就是在家裡卉點盤卉,用的也是無菌無蟲的科學泥。公園地上從無落葉,踏在地磚上腳不沾泥。一旦來到村子,便大驚小怪,把百全當作薑花、把木瓜當成苦瓜的,着實見過不少。村長前後種滿各種果樹,到了合適的季節,楊桃落滿一地,不少貪心的遊人總是老實不客氣的隨意攀折。誰不知近來隨外來水果遷居香港的果蠅肆虐全港,連小島也難於幸免。村民不採的果實,切開其實全是果蠅幼蟲,就連厚面皮的大樹菠蘿亦無一幸免。除了攀折花果之外,習慣了市囂的聲浪,來到島上也以同樣的喉嚨呼朋引類,破壞郊野安寧。所以假期一到,我便寧願離家暫避。

日前改道出城,路經中環港外線碼頭。旅遊發展局張燈掛綵,慶祝所謂旅遊年。旅遊年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大想頭,要刮各國遊客的浮財,旅遊周、旅遊月也不夠,盛事之都把尋常陌姓的尋常生活炒作成文化生意。不再問杯擇日的太平清醮,經旅發局重新包裝、把寶蓮寺大佛也炒埋一碟之後,變成嘉年華會,原來的民俗意義成疑。飽山、大佛、戲台等各種景點以大紅大綠的塑料output放大縮小全擠在碼頭空地,配上不過百字的展板介說,搖身一變成知性旅遊。遊客未上賊船,先來預習慶節,方便擺甫士影靚相。天星鐘樓將被移平,唯新蓋的中環碼頭則按老照片中的舊碼頭重新設計,捨近取遠之法,更具殖民風情。後遊客年代,歷史民俗時空錯亂,大家都在所不計。我唯無小島的籍籍無名,能苟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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